51、赴轮回.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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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浥尘溜出养老院，现身山脉深处的瀑布，如履平地，直接越过起伏的山脉，到达平静无波的水潭。
弱水其力，不能胜芥，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当然，世事无绝对，总有奇人异物能免除这条定律，譬如系在另一边的小舟，譬如此时悬停在半空的西洲浥尘，金色流光不断逸散，虚实流转将人与水隔开。
“肥羊……”西洲浥尘喃喃自语，发现隐风月在此处也不见踪影。
他闭目感应了下雾矮子那边的状况，觉得应无大碍，于是心神一动，本体盘膝坐在岸边，灵识追因溯果投入湖中，甫一接触水面，便沉入水中，连倒影也没留下。
隐风月倏然睁开眼，眼前是昏沉阴暗的天幕和波涛起伏的忘川，红与黑交织难以分清界限，身下是硌人的白骨，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清瘦的中年剑客苦大仇深地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在一艘白骨船上。
比上次直接出现在河里好多了。隐风月牵动神思，回忆起久远的过去……
隐风月身为初入苦境的江湖菜鸟，独自引开邪恶的人贩子成功，逃脱未遂死于易子娘，要不是分别前叮嘱妹妹看好尸体，可能醒来就要表演一个“是哪只野鸡野猪啃了我的肉不知道我爹是圣兽之主吗”——伴随着这样的担忧在忘川中恢复了意识，隐风月惨遭呛水，幸好技多不压身学过游泳，经过一番拼搏成功上岸，瘫坐着恢复力气，背后是高大巍峨的建筑，然而他现在无心欣赏。
“沃日，好险没淹死我。”正当他对着连绵的血海疲惫地嘀嘀咕咕吐槽时，一道低沉的声音悠闲响起，“可是你已经死了。”
隐风月僵住，扭头看到一片和背景同色的黑袍，再向上抬头便是几乎和黑色天幕融为一体的兜帽，他沉思了片刻，只好将目光放在对方唯一露出来的下巴上，礼貌地回答道，“关你屁事。”
“人间的人都是这么愚蠢吗。”对方抬手一点，锐芒闪现，接触到隐风月后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越发感到意外，于是和隐风月并排坐下，“愚蠢而有趣的人。”
隐风月：？？？
对情况认知毫无B数的隐风月感到十分窒息，本来死掉就很难过了，到了一个貌似阴间的地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活人，气质比他这个死人还像死人，更加难过。说不定因为其他亡魂都死透了，所以才无法渡过忘川。隐风月浮想联翩。
“哦，你好像很了解我？”
“一个为了亲人，愿意牺牲自己生命的人，这就是人间的愚蠢吧。”
隐风月瞬间警觉，护妹雷达给对方做了全身扫描，“兄弟，你一口一个人间，莫非你不是人吗？”
惊人的话语缓缓吐出，“忘川，漂流的人生，何者才是真理？我是死神，降临人间，并非杀戮，也非救赎。是污秽与黑暗，堕落的命运之神。”
听起来非常厉害的样子，这种差距就像你辛辛苦苦挣奶粉钱养家，而你旁边的人躺着月入百万一样，隐风月死后体感极差，鼓掌意思意思捧个场。
然而死神恢复了高冷，表示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许愿机器，并明示一系列诱人的选项。
你旁边月入百万的大佬说要送你一套房子，各种地段户型任你选，你怎么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隐风月欣然提议道，“既然您是此地主人，要不麻烦您准备条船吧，我不想下次来再喝忘川水了。”
“你不担心还阳之事？”
“这个，完全没问题。”隐风月非常自信，“毕竟我是不死之身嘛。”
——“哥哥，你现在出去会有危险，我只剩你了！”
——“是啊，有危险又不会死，而我们再耽搁下去就是三尸两命阿喂，你不忍心我冒险，就忍心咱爹孤苦伶仃躺尸么？”隐风月对凛若梅说，“你相信我，有些人表面上死了，但其实只是伤太重，多睡一会儿就会醒的。”
——“平时说笑罢了，你真当你有不死之身吗！”
隐风月温柔拭去她的眼泪，自信说道，“没错，证据就是打我生下来长这么大一次都没死过。”
你妈的，真就多了条船啊。
今非昔比的隐风月弹开勾上船舷的枯骨，保持苦大仇深的中年剑客面孔，走向撑船行于血海中的兜帽黑袍人，径直伸手，“好久不见啊兄弟，实不相瞒我好奇你长什么样很久……”
隐风月凝望着对面那倾国倾城、完美无瑕的美貌，吓得易容都掉了。
两张如出一辙的面容、两道分毫不差的身形，以及越发清晰的关联感，让人实在很难相信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倒不如说是另一个自己。
有点怕，莫非这是恐怖片的开局吗？
“肥羊莫慌，毕竟死人是吓不死的。”一只手艰难搭上船舷，西洲浥尘大声逼逼，“你还站那里作什么辣！拉我一把好吗！”
隐风月迷茫地走过来，迷茫地把西洲浥尘踹了下去，一本正经科普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夷,夷死为希，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他试图将合欢别在撑船人的身上，那束花依附不住，很快飘落，在忘川中灰飞烟灭。
隐风月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但灵光一闪而逝，终究追之不及。
西洲浥尘自力更生爬上了船，嘲讽道，“你怎么又死了，你好菜啊。”
隐风月震惊了：“还不是你们坑我吗！”
“万花读条长不是常识吗？你自己没经验怪谁。另外，”西洲浥尘眯起眼睛，幽幽说，“我本来能将你带回养老院去的，但是受到了干扰，真是令人费解啊。”
隐风月：“嗯，闻殊他给过我信标，讲是以后定位中阴界之类的……”
西洲浥尘再接再厉：“有一说一，真这么不稳定容易触发那以后谁敢用师弟家的快递？”
隐风月：“这个……”
西洲浥尘图穷匕见：“我还没有老年痴呆到忘记给你留过时间刻痕，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坦白从宽。”
隐风月顺口接道：“……牢底坐穿？”
西洲浥尘：“再见，你自己去面对死神吧。”
隐风月眼疾手快拉住他：“等等我确实和另一个你有过合作与暗算——wait，我能碰到你？”
他讶异地戳了戳西洲浥尘，的确，一向只在意识之境里流连而不能干涉现实的灵识，竟然触手可及。
“是啊，你不知道吗？死神的术法能力超强的。”西洲浥尘反手就是一个科普，“虚境若实，撑船人、船、忘川、乃至这片天地，都是如此。”
隐风月指着摘下兜帽的撑船人：“他也是虚假的吗？”
西洲浥尘食指轻弯，置于下颌：“以我的经验看来，他在这里就是真实，不过本质而言，似乎是一种情感的凝聚体……譬如你第一次复生时的淡漠，哈，我还以为那是正常的副作用呢。”
隐风月思索了片刻，看了看快靠岸的白骨船：“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呵呵。你对死神有多少了解？”
“我不是都在档案室存档了吗？”
“你摸着你的良心啊！我们现在是掉线状态！请务必时停一会儿，让我细心准备再去面对他。”
“不，只有你是掉线。”恢复清明了说话就是硬气，西洲浥尘帮撑船人戴好兜帽，“我都被迫实体化了，你猜我现在还有几分能为？你才是有潜在主场的，我顶多打个辅助。”
隐风月若有所思。
二人踏上河岸，眼前是雄伟壮观的神殿，心念一动下一瞬便立身在神殿之上，不远处的王座上是一道神秘的背影。
“很久很久，没人来末日神殿了。”
西洲浥尘作为一个称职的背景板，默默举起左手不知何时出现的牌子“×”。
隐风月脱口质问，“就是你拿走了我的大半情感，去造一个基本用不到的船？先不说我没同意，这性价比是不是略低？”
死神慢悠悠移动棋子，“有所得必有所失，这是人间共通的规则。”
西洲浥尘举起右手的牌子“√”，弱弱地开嘲讽，“所以他也被迫分出一部分权限。”
隐风月恍然大悟：“什么，竟有这等好事？那我这次可以许愿你死然后继承你的遗产吗？”
西洲浥尘暗中提示：“逆子啊这就改换门庭了，你真以为你爹永远醒不过来？顺说，他已经后继有人了，是个孤僻独居的高龄学者呢。”
“哈哈哈哈哈哈……”嘲讽力翻倍的笑声停歇，死神拒绝道，“你的愿望无法实现，因为死神，已经死了。”
隐风月被震住了，眼神询问西洲浥尘，“那……你好好安息吧。”
西洲浥尘犹疑着举起双手，“√”“×”一起，“我们现在面对的确实术法保持的一点残留意念，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一晃眼，死神已转向他们，相隔一个棋盘，抬手示意。
隐风月看了看这个画风，总觉得还是让雒闻殊来更搭配。
西洲浥尘：“快去下棋啊小伙子，恭喜你有资格和他来一局。”
隐风月：“我目测了一下，好像是偏向你更多点，还有我不太会这个。”
西洲浥尘：“要不我们一起？”
僵持了一会儿，西洲浥尘：“好吧，看来不行。”他撤去笼罩着两人的时间异力，果然只剩他一个。
白色的高马尾轻轻甩动，西洲浥尘落座，神情有些恍惚，拈住一枚棋子，灿金双眸熠熠生辉。
“异者，你无所求吗？”
“我对你有所求吗？”
“比如挽回你的师长。”
“你是讲不用挽回自己就能走上正途的，还是讲挽回反倒会加剧的？”
“以及洗脱你的罪名。”
“有谁能定我的罪么？”
“或者预防一场天祸。”
“要做的早已做了，剩下的就是静待天时。”
西洲浥尘松开棋子，最终毫无移动，“命运并非不可更改，但万事万物都有其趋势。你讲的这些确实是我的需求，但我不需要求告你。支撑我、帮助我走到今天地步的事物，人类的喜怒悲欢，这是你不能理解的。”
“死神无所不能。”
“是吗？”西洲浥尘喟叹，“可惜，死神如果理解，那便不再是死神了。”
仿佛一句判词，话音落下，周围场景再度变幻，已是人造仙境内的弱水之潭，灵识回归了。
西洲浥尘稍一感应，发现雾荷风连带着雁离歌都已不在，空荡荡只剩他一个家里蹲。
尽管隐风月和恶体有不清不楚的纠葛，西洲浥尘还是默默祝愿隐风月经受住死神的诱惑，早日脱身。
[天麻]：震惊！我发现肥羊的一个秘密！
[诃子]：什么
[牵机]：吃瓜
是和隐风月这次离奇死亡有关的……什么来着？
他努力回忆，却好像有看不见的迷雾阻隔，迷雾裹挟着某些重要的事情，一起消散开了。
[天麻]：嗯……死神取走他的一部分情感，所以他才只能出入死境。
[川乌]：呸，陈年旧瓜！
[牵机]：你是不是睡傻了，这个我们有过推断呀
[天麻]：……委屈□□
隐风月本人并不知道在天道的帮助下他成功从死刑改判死缓，他正在艰难抵制诱惑。
“失去有时是一种圆满，你并非毫无感情，并且还有了毫无弱点、绝对无敌的可能。”
“没签同意书割了肾以后还忽悠割割更健康的，你是第一个。”隐风月摇头，“不要将神的经验套在人身上。开价吧，要取回我的情感，需要我付出什么。”
“真的需要吗，这部分感情于你而言？现在的你多了淡漠，也就少了挂碍。”
“缺一块也是缺，其他我都能克服，但是你体会过我恋爱失败上百次的痛苦吗——虽然我感觉那些也不是真爱。”冷冷的控诉背后，是备胎的悲哀。
“那么你可以取回你的感情，当你遇到你真心所爱，再来见我吧。”
——到那时，才是你支付代价的时候。
白骨船上的引渡人，身形几度虚化，仿佛被抽空了什么，最终萎化成干枯的人形，瘦削的手指继续撑船。
隐风月回到苦境，虚实的变幻使人昏眩，曾在忘川引渡悠久岁月的意识体甫一融合，便引发剧烈的变化，由内及外。
倒伏在小树林里的身影渐渐缩水，隐风月头痛如劈，努力靠着树干坐起来，检视自身，发现还须进一步磨合，在数年之内，恐怕都是这副功体不全的少年模样了。
并且，修为倒退还导致他继续掉线状态。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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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赴轮回.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