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等一下》懿书生

2、第二章

　　这个夏装换秋装的时节，商场里随便瞟上两眼都是换季打折的招贴广告。
　　司思是那种一逛起街来就不知今夕何夕的主儿，一路上挑挑拣拣比划试穿，在各路柜台和试衣间之间神出鬼没。动不动就只剩下方盈和司褚两个跟班凑在一处，大眼瞪小眼。

　　说也奇怪，明明一个多月都呆在一起教科做题没什么废话，可眼下站在来来往往的人堆儿里，倒是有点不习惯冷场了。
　　方盈逼迫自己调动起各处脑细胞，检索出些有的没的拿来闲聊。
　　司褚依旧一副不乐意说话的表情，却也挺赏脸地有问必答。到后来竟还反客为主地开始盘问起方盈来。

　　什么时候开学？谁去送她？多少小时的路程？行李多么？……
　　方盈从来没见过司褚也有这么能聊的时候。
　　他就那样寸步不离地跟着，看似随意却事无巨细地问下去，直到排队等着买冷饮的司思没好气地堵他：“你还打算十八相送呢？”
　　方盈：“……”
　　司褚：“……”

　　司思心满意足地收够了衣服，三个人又去逛一层的饰品店。
　　司思高考过后刚扎的耳洞，见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耳钉们甚是兴奋，挨个在脸上比划。
　　方盈一没长发二没耳洞，却可以把柜台上摆着的一群尾戒戴得十个指头都是。

　　司褚淡定地在一旁看着两人精神失常，忽然伸手在方盈伸过来的右手指上点了一点。
　　“这个好看。”他说。
　　难得有立场独立的第三方给出评估意见，方盈仔细地瞅了瞅。

　　雪亮的银环，盘成一只造型简单的飞鸟形状，线条流畅又轻巧。嗯，不赖。
　　方盈翻了翻里面的小吊牌。嗯，也不贵。
　　她把其余地都摘掉，把这个捏在手里瞅了瞅：“那就要这个了。”

　　司思眼看有个参考成功的案例，也比着手里的两对耳钉，凑过来问堂弟：“你也帮我看看，这两个哪个好看？”
　　司褚草草看了一眼：“都差不多。”
　　司思不死心，又换了一对：“这个呢？”
　　“没啥区别。”
　　“……”
　　眼看又要爆发人民内部矛盾，方盈赶紧站出来，指着司思耳朵上戴着的那一对耳钉，认真表态：“我觉得这一对好。”

　　结账的时候，方盈从钱包里往外拽百元大钞。
　　司褚好奇宝宝似地瞅了瞅：“这都是我交的学费吧？”
　　方盈把找零往钱包里塞：“嗯。”

　　等在一边的司褚顺手接了老板递过来的小袋子，在手里掂了掂：“所以算是我买的么？”
　　方盈白他一眼：“什么你买的？是我自己辛苦劳动挣来的。”
　　……

　　方盈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爸妈送到学校的时候，高三已经开学了。除了□□上的留言，已经被关在高墙之内的司思司褚姐弟俩什么消息也没有。
　　方盈好容易在陌生又新鲜的学校里把自己安顿好，就和刚认识的室友一起去办了新的手机号。

　　她大晚上掐着晚自习结束的点儿给司思打电话，告诉她自己的新手机号，顺便听她吐槽没有手机的高三生活。
　　方盈挂了电话想了想，才又翻出手机里存的司褚宿舍的电话，按了通话键。

　　接电话的男生像是刚从一场打闹中抽身出来：“喂，找哪位？”声音里带着笑骂的余音。
　　方盈端着长辈的架子，一本正经：“你好，我找司褚。”

　　那边男生应了，离了话筒就喊人：“司褚，找你的。”还不忘加一句，“女生哎。”
　　意料中一阵荷尔蒙过剩的男生们的起哄声。
　　这边的方盈抱着手机，保持着矜持的好心态：无知的年轻人啊，你们果然是对未来一年的人生一无所知。

　　那边的听筒易了手，司褚的声音传来：“喂。”
　　“是我，方盈。”
　　她听见司褚似乎换了手拿听筒：“你等我一下。”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什么被挪动的声响，有其他男生的声音传来：“你这有什么话非要拽到门外站着说？”
　　方盈无语。这小子还是那么傲娇又臭屁，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愿让外人知道。

　　她把自己的新号码告诉司褚，又不痛不痒地鼓励了他两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没想到刚爬回床上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是司褚：号码已存，以后就可以打电话请教问题了。
　　……这小子果然在学校私藏了手机，早知道发消息还省事些。

　　自此以后，方盈就时不时地接到司褚的电话。
　　有时是用手机打来，大多数时候是宿舍电话，理由总是单调却十分理直气壮的——请教学习问题。

　　方盈也不觉得什么。毕竟是自己当初身为人师没有尽职尽责，而且朋友的亲戚就是她的亲戚，帮点小忙也不算什么。
　　尽管她不得不承认，都已经上了大学还被高考的阴影时不时笼罩一下也挺闹心，害得她老是梦见重回高考考场，却在交卷铃声响起时空着大半的试卷……

　　可是，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叫人琢磨不定。
　　电话里，一本正经的教学时间越来越短，零七八碎的闲聊瞎扯越来越久，周末约好的答疑时间也已名存实亡——离习题们越来越远的方盈已经不是进步后生司褚的对手了。

　　深感力不从心的方盈不止一次表示要辞去临时导师的职务，可学生司褚却一次也不愿首肯。
　　“等到我高考完吧。”他说。
　　“……我都已经辅导不了你了，干嘛还要这么久？”尽管空有一个家教的名头，方盈还是有一种尸位素餐的错觉。
　　司褚的回答却又叫她无从反驳。他说，就当是帮我缓解压力好了。
　　“……”

　　有一次司褚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参加刚加入的社团活动，一群人在KTV里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借以增进革命友谊。
　　因为超高分贝的背景音，前两个电话她都没有接到，终于在两首歌短暂的间隙，她听见了包里的手机铃声。

　　她抱着手机溜到走廊上接电话。对面被怠慢了的司褚有些不大高兴。
　　方盈说她正在和社团的同学一起唱K。
　　司褚问她：“男生女生？”
　　“有男有女啊。”方盈回完了又觉得好笑，“你这话问的怎么跟我妈似的？”

　　司褚没笑：“是不是还要加一句‘千万不许早恋’？”他这话像极了方盈妈的语气——她交代起闺女来什么事都喜欢用“千万”开头。
　　方盈听得直乐，还觉得这小子心态挺好，考试压力这么大还能讲这样的冷笑话。

　　可没想到，打那以后，这句话就成了司褚每次电话里都会出镜的高频用语。
　　起初方盈以为是那个玩笑的延续，可司褚语气藏不住的正经八百弄得她不自在起来。

　　于是，她在电话里抗议：“你这学生当的，怎么连老师的感情生活也管？”
　　电话那头，司褚的语气竟然难得的示弱：“要不你再单身几个月？”
　　“哈？为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开始往外冒头。
　　“等我高考完吧？要不然你只顾着别人，哪里有空接我电话？”还有些理直气壮。

　　这小子八成是最近快要一摸考试，压力大了难免伤春悲秋需要安慰。方盈想了想，算了，帮人帮到底，不就是再坚持单身一年么？反正也没什么人死乞白赖地来追她，母胎单身也习惯了。
　　于是，她一咬牙：“行，就为了你这学生再多忍几个月。”

　　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可扭头回了寝室躺在床上，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没底。
　　隔天给司思打电话探讨事件始末，方盈问死党：“你说我是不是太没有立场了？活活从个业余家教变成了知心大姐，现在连自由恋爱的机会都主动放弃了。”

　　长期话痨的司思突然在电话里没了声儿。
　　方盈紧张起来：“你咋不说话了呢？”
　　司思有些吞吞吐吐：“司褚他，不会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吧？”惊世骇俗，却又好像无限接近现实。

　　想起几个月来和司褚之间不断爬升的紧密度，方盈有一种落入长线骗局又重新找回理智的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她自己竟然无条件地全然配合，一点反抗挣扎的企图都没有。
　　自己明明扮演的是个授业解惑的名师形象，怎么总被学生牵着鼻子走？而且连智商都掉落了不知多少个等级。

　　方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她六神无主地问司思：“那我……怎么办？”
　　跟两个当事人都沾亲带故，神圣的使命感促使着司思给死党出谋划策。
　　两个人在电话里叽叽咕咕地踅摸了半天，最后除了让方盈自己谨慎小心看着办地冷处理以外，什么有效的方案也没拿出来。

　　未来的几天，方盈是怀着深深的诱骗未成年学生的负罪感度过的。
　　为了要让自己的良知安稳，她坚持了一个星期，在和司褚的电话里，只要他一扯出和功课无关的事，她就果断收尾，挂断电话。

　　司褚发消息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是说自己最近事情很多，忙得很。
　　司褚说，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方盈，……
　　她想，果然应该找个时间和他谈谈，这种无厘头的承诺，还是早些推掉比较好。
　　可这样的时间，她一直没有找到。

　　月底的周末，班委们在临近的教学楼里订了个小教室，开会筹划班级活动，顶着个学习委员虚衔的方盈也在与会之列。
　　司褚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会刚开了一半。
　　方盈弯腰趴在连排的课桌下接起电话，悄声跟司褚说在开会，等晚上再联系。只等司褚嗯了一声，她就挂断了电话。

　　几个人整完了活动计划，又一起到学校门口的烧烤摊撸串。吃饭加闲扯，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八九点钟了，正是高三上晚自习的时间。
　　拖了这么久，方盈有点不好意思，发消息给司褚，让他下了自习给她电话。
　　没想到下一秒司褚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方盈意外：“你没去上自习？”她记得那天的晚自习是固定的小测验时间，这家伙怎么说翘就翘？
　　“嗯。”那边承认得勇敢果断。
　　“啧，你怎么……”方盈恨铁不成钢，张口就准备开始洋洋洒洒地诲人不倦。
　　那边司褚一句话把她满腔腹稿堵了回去：“方盈姐，我爸妈离婚了。”
　　“……”方盈一下子没了脾气。

　　那头司褚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因为刚哭过，还是因为大冷的天有些感冒。
　　方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只能抱着手机听着无线电波传来的司褚沉沉的呼吸。
　　过了半晌，他说：“我没事。”
　　“嗯，我知道。”
　　一阵沉默。
　　“我真没事。”
　　方盈忍不住轻笑：“嗯，我知道。”
　　于是，司褚也跟着低低地笑。

　　他忽然问方盈：“那戒指还在么？”
　　方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次暑假逛街时买的飞鸟戒指。三分钟热度的东西，早就被她塞在了抽屉的角落里。
　　不过，也没丢。
　　她说：“还在。”心里却开始默默呼唤，遥在千里之外的司思赐予她一点铁石心肠的勇气。

　　司褚又说：“以后别总是挂我电话。”并不强硬，却有一种趁虚而入的无赖。
　　方盈等了几秒钟，丝毫没有感应到死党发来的一点点支援。弹尽粮绝，孤立无援，一念之间她有了点想要放弃阵地的动摇。
　　她终于还是点了头：“……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