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开封也是鸡飞狗跳》莫虞子珏

1、开封府来了个新护卫

　　自打开封府的新护卫上任起，包大人就觉得自己头上的月牙一直隐隐作痛。
　　这就要回到三个月前，包大人下朝之后陪着王爷闲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王爷就提到了要增添护卫这一茬。
　　包大人表示不需要，又得顾忌王爷的面子，绕着弯子费劲口舌，就差挥舞着官袍的袖子大吼“开封府真的不需要添护卫！”，王爷还是笑眯眯地跟没听懂一样，强行塞给他一个人。
　　王爷乐意，塞人就塞吧，谁让人家有权有颜任性呢，开封府还养得起。包大人如是想。
　　谁料第二天来开封府报到的人是个白白净净还有点儿瘦削的小伙子，姓安名杰，没有起表字。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看着极为文弱。
　　说“文弱”，都是好听了，应该是文静。
　　还是四等护卫。
　　要说，他们展昭展大人也是个面如冠玉，清俊潇洒的美男子，但绝对不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赵虎的原话，自己呼口气儿，这位新来的安护卫就能倒。
　　不过现在赵虎大约是不这么想了。
　　下首跪着的一个月连着抢劫了六户富贵人家的壮汉。听心有余悸的赵虎讲，这位壮汉被‘瘦弱’的安护卫两拳‘轻飘飘’揍翻，紧接着经过一系列的惨绝人寰的单方面殴打，被打得哭着嚷着求赵虎抓他见官，然后包大人就看见了这位现在鼻青脸肿左臂骨折的熊样儿。
　　“殴打嫌犯，成何体统！”包大人低声训斥，“赵虎怎么也不拦着！”
　　“呃……这个，属下怕被安护卫一块儿打……”
　　见孔武有力的赵虎那个扭扭捏捏的样子，包大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瞟了一眼左手边明显听见他们的对话但不打算参与的展昭，又瞄了一眼右手边悠哉游哉歪歪扭扭站着的安护卫，眼见着在堂下做笔录、一向温和的公孙策先生即将火气飙升，包大人决定要找个时间好好同安护卫讲一讲人生、理想以及不能殴打嫌犯的一万个理由。
　　说来也怪。之前开封府差遣衙役去擒人，有时因案子实在难办，总是难免逾越规矩，于是一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御史一个个儿的全来了精神，开始上奏章弹劾。
　　皇上被搅和得腻歪了，就是叫他到御前，好一顿劝勉加教训，顺便罚罚俸禄，也就过去了。
　　虽说不是大事，如此反复，也烦不胜烦。
　　但是自打这位安护卫进了开封府，无论是什么不合规矩的事，一群专以用笔杆子弹劾百官为人生大业的老头子仿佛一夜之间就看破红尘了——就跟没看见一样。
　　包大人思来想去，觉得这位安护卫只怕身份不一般。不过御史大夫本来就都是不怕天不怕地、皇帝老子不算什么的人才能胜任的位子，他们根本不会忌惮因为弹劾权贵被贬官流放，只会以此为荣。
　　哪位有这么大的面子，连御史大夫都惹不起？

　　说来只是风传，包大人却也有所耳闻。
　　当今圣上有个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亲妹。这位长公主在后院的地位可谓是说一不二。
　　长公主是同辈年纪最小的孩子，得尽了父母兄姐的宠爱。虽然如此，这位长公主却不爱红妆，反而喜欢舞枪弄棒，且天赋不俗。即便不从礼教，也只被当作性情至真至善。
　　一个长公主，也不知温良贤淑地做后宫之表率。此番举动触怒了众御史大臣，写了道折子往上一递。皇帝见了，大笔一挥，说这是朕的家事你们管不着。
　　之后连着几个月上朝，八千岁一双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让臣工们看着无端心里发寒，小王爷来去都摆着一张臭脸，各路诰命夫人们频频被太后叫到宫里喝茶。
　　御史大臣最不缺的就是骨气，越是被欺压越要玩儿命地递折子。皇上这次倒是没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过了几天，长公主发了道文书，说自己知道自己有失体面，决定深刻反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但由于自己多年来都习武，一身江湖气，心浮气躁。为了能够平心静气，修身养性——
　　她决定上山做个尼姑。
　　这下翻了天了。太后舍不得最小的女孩儿。所有公主要么开府，要么有了驸马，宫里面只有这么一个人经常陪着她。于是太后怒了，太后犯病了，太后晕倒了，太医院被折腾惨了。
　　皇帝是出了名的孝子，一听说太后病了也急了，每日都在宫中侍疾，几天下来，硬生生瘦了一圈儿。
　　于是皇帝也怒了。早朝时劈头盖脸把下面站着的递折子的人挨个儿骂了一顿。御史大臣自知理亏，只能低头挨训。
　　一边儿挨训，一边儿心道怎么就理亏了呢？
　　太后被气病了，因为公主要出家；公主要出家，因为你们没完没了的骂。现在皇帝老子陷于不孝不悌之境，都是因为你们脑子有坑，你们说咋办吧。
　　还能咋办，凉拌呗。
　　就算心知肚明这一番折腾——又是出家又是气病的都未必是真的，那也只能认错儿，并且默默发誓再也不啃长公主这块儿硬骨头。
　　也不怕咯牙。
　　这件事儿发生的时候，包大人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黑包子。他从自个儿的上司那儿听来这么个消息，心里边儿暗搓搓念了好几遍，真是唯小人士大夫与女子难养也。
　　要是安护卫真是长公主派过来的，对开封府而言倒也不是坏事。问题是这长公主为何要搅进这档子差事？好善乐施？嫉恶如仇？吃饱了撑的？
　　大不敬大不敬。
　　使劲晃了晃脑袋，包大人收回放飞的思绪，继续为案子的事情发愁。
　　像小偷小摸当街滋事一类的，开封府的衙役们都自能处理，稍稍过火一点的，也是派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几个就够了。
　　独独现下手上有个极为棘手的，案底在案几上落了一个月的灰，也没能有个着落。
　　开封这几日突现采花大盗，说是采花也不恰当，因为这位兄台专门找大户人家的妾室或是寡妇。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这个犯人无论如何捉不到。
　　这位“采花”大盗也是个奇人。按说都是有夫之妇，被采花乃是奇耻大辱，恨不能藏着掖着，见官的时候哭天抢地要死要活。这次被夫君或是婆婆带来告官的，却都稳稳当当的。
　　直到一个月内第五次出事儿的时候，包大人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释放了。他不失威严地好生劝慰了来告状的曹寡妇，表达了开封府抓到这个无耻贼人的坚定信念和抓到之后严惩不贷的公正态度。
　　长篇大论之后感觉嗓子有点痛的包大人抿了一口茶水，却见曹寡妇扭扭捏捏地，似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尚有何事，夫人但说无妨。”
　　“大人，其实……唉，可否单独和大人谈一谈？”
　　“夫人若有难言之隐，也无需顾忌，此处并无多嘴多舌之人。”
　　话虽这么说，但是衙役们还是在包大人几乎翻上天的白眼示意下，极有眼色地收起家伙关上大门儿离开了。
　　“大人，其实这采花贼——”曹寡妇欲言又止，磨磨蹭蹭地过了要快一盏茶的功夫。包大人饶是心里急得挠墙，面上还是十分严肃，一派平静。
　　“夫人不必顾虑。此处之言，本府绝不说与第二个人听。”
　　“这采花贼其实没怎么样。”
　　“夫人所言‘没怎么样’，是指——？”
　　“就是——就是，哎呀，就是没有做采花贼该做的事！”
　　包大人：……我就xx不该多嘴问。
　　“那夫人为何告到官衙来？此话虽不中听，只是采花贼一事，终究……终究有损各位夫人的清誉。”
　　曹寡妇下了好大决心，终于豁出去了似的一咬牙：“我便实话说了吧！大人，这采花贼非但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只是隔得远远地同我说说话儿，从不靠近，还，还经常带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给我。”
　　曹寡妇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声音愈发弱了下去，最后便只低着头，不再说话。
　　包大人认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快来个谁来告诉他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夫人想让开封府找到这采花贼，是因为这人许久不出现了，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终于有人帮本府解围了，包大人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嗯？不对？
　　刚刚不是让人都出去了吗！包大人打了一个激灵，差点儿蹦起来，四下张望，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抱着剑身着青衣的安护卫。
　　以及站在安护卫旁边穿着明晃晃的红色官袍的展护卫。
　　包大人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俩大活人站了那么半天，一个还穿了大红的衣服都没看见，不如过两天递个折子，辞官回家种地吧。
　　安护卫平时很少开口说话，这冷不丁一张嘴，包大人突然发现，安护卫不仅人长得文静，声音也是温柔的，不过配上他这副样貌，倒也不算奇怪。
　　不过安护卫打起人来可一点儿都不温柔。
　　曹寡妇也是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都被角落里两位清俊的公子听了进去，登时老脸一红。
　　“惊扰了大人、曹夫人，多有得罪。夫人莫要惊慌，在下安杰，开封府四等护卫；这位是展昭展大人，我二人均是保护包大人的。”
　　“见过二位大人。”
　　“夫人不必客气。只是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可是怕他出什么意外？”
　　“是。我猜——我猜其它报官来的媳妇们，也是因为这个来的。”
　　“原来如此。”包大人终于回过神来，“夫人可记得这采花贼的容貌？”
　　曹寡妇摇摇头，“他每次都是站在阴影里或者背着光，容貌模模糊糊的，只有一次切实露了脸，又很快把头转过去了，似乎颇为清秀。听声音是个年轻人，身长六尺。他……我不确定，他左脸似乎画了一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