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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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怎样结束的饭局，卫衡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到最后自己喝得满脸通红，浑浑噩噩被人架上了车。他喝酒后不怎么闹，就是出奇地会变得很困，于是在周毅新的车上他半阖着眼睛，可一想到孟辰宇就和他一起处在这几平方小小的空间里，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等到到了家门口，出了车门之后，冷风一吹，又反常地清醒起来。
他清楚地看见孟辰宇也转头来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明白地昭示了想再和自己说话的心情。但他却无视了，或者说是躲避了，他甚至还礼貌地笑了笑，镇静地叫周毅新拉住了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像没事人一样说着含混的客套话。
“周毅新你可拉住他了，哪有送人回家不送到站的道理啊。”
周毅新由于开了车的原因，没怎么敢喝酒，面目看起来也比较清醒，伸直了脖子跟他道别。
“放心吧，肯定送到家，不会让他跟着你跑了的。”
卫衡于是笑着同周毅新挥了挥手，但余光瞥见副驾座孟辰宇的视线还黏在自己身上，他这次没有躲避，大大方方地回看了过去。
“再见。”他轻声说道，无视了对方即将说出的话，把它们都关在了车门里。
再后来，他被这冷风吹得清醒着走过大院里没什么路灯的小道，来到了单元门口，又像是重复着梦里的情景一般，爬过一截长得没尽头的楼梯。
结局却不大相同，他最终还是来到了终点，这里没有孟辰宇也没有亲人，谁都没有，钥匙开门的声音像是刺穿夜幕的一把匕首，而后熟悉的电灯开关的声音响起，把另一个世界温暖的灯光照到他所处的这片黑暗来，驱散了门外钻进衣领里那些怎么样都好不了的冰冷。
世界终于变成一片暖色。
表面上看起来，卫衡应付的挺好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那样，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就顶上了两个黑眼圈，接下来的工作日也都不大在状态，效率出奇得低，连一向对卫衡速度赞赏有加的连漪都看不下去了。
“你最近怎么回事？”连漪一面把一杯速溶咖啡放他桌上，一面问道。
卫衡愣愣地抬起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啊？”
连漪看见他这样，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算了算了，”连漪扶了扶额，“你赶紧画吧，今天那个李芳，就你手上要画的那个项目，都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催命似的。”
卫衡又愣愣把头低了下去，回道：“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东西也紧赶慢赶地做完了，卫衡想着，要不趁周末多睡睡懒觉，换换心情。于是他买好了储备粮，硬生生把自己憋在家里憋了一个周末，白天就拿着家里的小投影仪，拉着窗帘看电影，一部接着一部地看，夜里就裹着被子哼哧哼哧睡觉。可是老天爷还是不遂他的愿。往往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里又是孟辰宇在脑子里来回转悠。
甚至有一次，他梦见孟辰宇在他楼下等他，一出门就碰见了，拉着他说要两个人一起去看卫母。
高二发生了那些事之后，卫衡最怕孟辰宇和自己母亲碰面，竟然听见孟辰宇主动去见卫素雪，梦里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卫素雪已经不在了，只是有些不明就里，于是赶忙拉住他问道：“去见我妈干什么？”
“见家长啊！”孟辰宇反而一脸坦然。
他瞬间愣住了，意识到了这是个梦，而后也就醒了。
这梦没有任何纰漏，可卫衡心里早就把结局定的死死的，潜意识都不允许自己去幻想这些根本不可能的画面，于是这梦，即使再真实都做不下去了。
可是醒来了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更是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个这么多天来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
对于孟辰宇，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对方回国，第一个来见的人是自己，说话处处带着暗示，这不得不让卫衡思考，自己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是不是还能再有期待？
没有答案，怎么想都想不通的卫衡于是披了一件棉服，打算下楼去街边走走，希望冷风能把自己的浆糊脑袋吹清醒。
结果没想到下了楼才拐了个弯，离家都还没有一百米，他就又碰见了孟辰宇。
大脑还处在混沌状态的卫衡，第一反应是不经思考说道：“你怎么还在这？”
孟辰宇听见这话后愣了一下，而后竟然在笑了：“什么叫还在？我才到这的好不好。”
卫衡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
不过还好他很快就开启了在孟辰宇身边独有的应激反应，这种朋友游戏他玩了太久了，下意识就能说出让双方都不尴尬的话来，于是他笑了笑，说道：“口误口误……”
而后又有些疑惑地问：“怎么突然走到这边来了？”
“才回来，新家也不大熟，就来老地方走一走，想看看变了多少，还能不能认出来。”
卫衡笑着说：“变得还挺多的，对面街口的院子拆了，建了个百货，现在这边还挺繁华的。”
“是啊，”孟辰宇点点头，“刚刚差点拐错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街口聊了半天，孟辰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了，你下楼是有什么事吗？”
卫衡只好胡乱诌了个理由：“我去买点菜，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孟辰宇却还跟没听见似的，问他：“我好久没去过那边的菜市了，能跟你一起吗？”
这牛皮糖还没完没了了。
“好吧。”卫衡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那一起走吧。”
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时不时还有孟辰宇的声音响起，有时候是很早以前那一句已经慢慢变得模糊的“不会不考虑你”，有时是前几天才听见的他说自己“心里还有个人”，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卫衡感觉自己身体里，有成千上百个小人，拿着小榔头架着攻城梯，前仆后继对着自己辛苦修筑的长城一点一点地敲，那坚固的城墙也就在一分一秒的叮当脆响中变得脆弱，时不时就剥落一块砖瓦下来，他知道，自己那好不容易建好的防线又快要功亏一篑了。
而正巧孟辰宇的声音就像是背景音乐一样，在他思考的间隙，时不时地穿插进来，絮絮叨叨讲着两人以前的事，真是要命极了。
身边飘来不同于以前香味的丝丝男士香水的味道，让他更觉得不解：孟辰宇明明是去美国留学，怎么回国了，看起来却像是个英伦绅士？穿着裁剪得体的风衣，裹着围巾，连身上的味道都变了，虽说不是以前那种温馨的洗衣粉香味，但依旧好闻，甚至于对他来说变得更致命了。
卫衡就一直这样想着，连孟辰宇叫他的名字他都没听见。
“卫衡？卫衡？”孟辰宇又叫了他两声
卫衡这才渐渐回魂，有些不解：“怎么了？”
“刚才在问你你要买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头：“想买点饺子或者面什么的。”
“不买点菜吗？”孟辰宇有些不解：“我记得你会做饭的。”
“一个人在家，做菜好几天都吃不完，算了吧。”卫衡下意识回道，脑子里还在想该怎么掩饰刚才的失态，他看见前面有一家切面店，于是他掩饰性地快步走了进去。
孟辰宇却没留意到他的不自然，一个人在门外，对卫衡之前说的话半天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跟上来，问道：“你现在一个人住？和卫阿姨分开了？”
卫衡正在挑面，听到这里，才恍惚想起之前自己说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觉得孟辰宇真是异常敏锐，但转念一想，这事迟早他也会知道的，沉默了一下，他才开口，语气倒是很平静，像是在闲话家常。
“我妈前年走了。”
孟辰宇当下就愣在原地，不说话了，卫衡结账时，恰巧余光瞥见了孟辰宇，就看见他立在那，蹙着眉，用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的眼光望着他，卫衡匆匆瞥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似乎是要被他灼伤了，不大敢看，只好转过头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妈的身体你也知道的，原本高三那年就做了手术，后来我上大学她退休了，也一直身子不大好，后面查出来得了子宫癌，原本可以手术的，但是反正林林总总很多原因，她心态也不大好，最后实在没熬住，前年走了。”
孟辰宇这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回话：“卫衡，我不是故意提起……”
“小锦。”
“什么？”
“你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叫过我小锦了。”卫衡还在挑着小葱，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
又是沉默。
卫衡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他没有懊悔，反而第一次对说出心底的话感到愉快。他买好了菜，走到了孟辰宇左边，拎着切面和青菜，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没想到对方沉默了半晌，竟然换了个话题。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书吗？”
卫衡低垂着眼睫，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还记得，《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书签和明信片你还收着吗？”
卫衡点点头。
孟辰宇转过头去，张了张嘴却好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般说道：“你……”
“什么？”卫衡转过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对方却顿住了，没吱声，又等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那些不全是我的真心话，或者说，看见的不全是真的。”
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卫衡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另一个问题就困扰了他，两个人这么说话的当口，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他要不要邀请孟辰宇上去坐坐呢？
按照常理，一般说这句话，对方都会回绝，但是孟辰宇最近像个牛皮糖一样，很粘人，卫衡不知道这话还该说不该说。
“你要不要……”
“其实……”
两个人竟然同时说话了，于是又很尴尬地同时收了声，卫衡扬了扬下班，示意对方先说，孟辰宇却摇了摇头：“不，你先说吧。”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没想到孟辰宇听见他这话竟然笑了，这一次看起来还很开心，对方说：“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怕我怕到不敢说这句话了。”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不过今天不行了，今天答应了我妈回家吃饭。”而后，他顿了顿，才抬起头来看卫衡。
那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地目光变得炽热如炬，眼神亮得卫衡不敢直视，他双目炯炯直视着沉默的卫衡，说道：
“其实你知道的吧，我今天不是为了来这边看看才走到这的。”
卫衡不知该如何作答，没有接话。
只听得他又说：“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而后，他任凭孟辰宇拍拍他的肩，目送了对方走远。
卫衡提着面条和青菜回了家，把东西放在了桌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进了书房。在书柜前翻翻找找，还是找出了那本藏在角落里的书。
那是一本已经有些年代的书了，翻开书页能隐隐闻到一点灰尘的味道，书页也有些淡淡得泛黄，但还是被保存的很好，封面正中间画着一束粉色的花束，上面写着书名——《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这本书他在高一和孟辰宇做同桌的时候看过，讲的是书中的主人公——查理，原本是个智商只有68的低能儿，后来意外被选中做实验，变成了多个学科精通的天才，但是在智商到达最高峰后却又渐渐衰退，最后不甘心等待着变回一个傻子，在一个夜晚离家出走的故事。
当时他看完这本书就唏嘘了好久，诚然，那种从傻子变成天才时意外发现了人情世故的疏离淡漠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成为了聪明人在眼睁睁毫无办法看着自己去变傻更令人感到无力。
他大概还记得当时看完这本书后和孟辰宇的谈话。是在他们做同桌的时候，和其他午休稍稍有些区别的一个午休，那天天气阴沉，下着小雨，吃过饭后，两个人也都没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
当时自己和孟辰宇观点好像不大一样，他们俩看书一般看法差不多，很少会出现分歧。
卫衡当时说：“要是查理最开始没有被选去做实验就好了。”
孟辰宇却是不大赞同：“那这样那些嘲讽挖苦他的人他还都以为是朋友啊。”
“可是他以为那些是朋友啊，这不就行了吗，自己开心就好了啊。”
孟辰宇听见他这样说后却没有马上反驳或是赞同，只是短暂地沉思了片刻，才又说道：“我倒是觉得他应该感谢这次实验，让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卫衡却不大赞成：“如果早知道变聪明了之后还会变笨，你还会选择要变聪明吗？”
孟辰宇点点头，说道：“我会。”
“我肯定不会。”
两人同时沉默了。
再后来，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对对方持有的不同观点表示理解，又对结局一致性地扼腕叹息了一阵，而后话题跳转到了其他的方面，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他手头现有的这本书，是大一他过生日时孟辰宇送给他的礼物，在两人推心置腹过，却又渐行渐远之后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了。
翻开这本书，掉出了一张过了塑的书签，是之前两人同桌时孟辰宇给卫衡做的那张。
再翻两页，书里还夹了一张来自P市的明信片，上面还是孟辰宇的笔迹，看得出来稍微有些潦草，还用修正带改过一次，但依旧清俊飘逸，上面写着几个字：
“小锦，我也想我们回到最初。”
十年来，卫衡盯着这张明信片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这句话并没有听孟辰宇亲口说过，但是却还是在脑海里模拟了许多遍。
每当他因为想起孟辰宇而怅然，或者为当时自己的不冲动而后悔，或者对两人连一秒做恋人的机会都没有而不甘时，就把这张明信片找出来，翻来覆去的看，看到眼眶发酸。
那句“回到最初”刺眼得很，昭示着两人之间的暧昧不被对方承认，这段过往需要被掩埋，可他毫无办法，因为他知道，这话其实明明白白出自他的口，孟辰宇更像是一个一丝不苟的执行者。这句话，比起愿望，更像是对自己的奉还。
送的这本书本身的能容也让卫衡更加难受，它像是两个人之间的隐喻，到最后还得做两个知晓一切事情，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大脑退化的傻子，根本就回不到最初。
可是今天孟辰宇又奇迹般出现在他眼前，甚至带着目的和暗示前来，他甚至还说：“不全是真心话”
那这是不是代表着，两个人之间还能有机会？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的书桌边，像是以前千百个思考和孟辰宇关系的日夜一样，对自己喃喃自语道：
“我还能，再有期待吗？”
同以前无数个日夜一样，今晚仍旧没人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