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缠头》梅有肚子

62、陈桥驿

　　汴京，皇城之上。

　　大周幼主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七岁有余，他的脚还荡在空中，上下那高不可及的宝座之时，仍需身旁内侍相助。

　　一声山呼，百官跪；二声山呼，齐叩首；三声山呼，赵光起。

　　镇州和定州相继来报，辽人入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此时的皇城百姓，又开始追忆起数年前的高平之战来：先皇骁勇，若是他还在的话，一定会早早的领军亲征。而如今，人人自危，唯恐外患未平，内乱再起。

　　点检做天子。

　　天下要乱了。

　　朝堂之上，赵光上前一步并不下跪，只微微颔首说道：『辽人贼心不死，先皇病薨不久又企图南下犯事，臣请准出兵降之。』

　　幼主想也未及深想，便应允了下来，文武百官皆是埋头而缄默不语。

　　赵光率师御辽。

　　坊间奔走而告，一时间人心惶惶。主少国疑，贬斥走了威望甚高的蔡重晋将军之后，赵光大人彻底独自手握天下兵权。赵氏二兄弟在京中和军中多年的运筹帷幄，深得众心。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这战火怕不是直指辽人，而要反向烧至京师，士民恐慌四下逃难。

　　茶坊里隔三差五总有那么一两个听闻了江南好的人，也有表达着想要去到扬州刺史府投奔蔡将军的人。汴京城里，早就乱了啊，内廷却晏然不自知。

　　当日退朝之后，赵光便马不停蹄的去往禁军亲自点兵。次日便以大军北进而上，当晚即到达汴京以北四十里处陈桥驿，并在此屯兵。

　　大帐之内，赵祎身着银甲面色凝重，眉毛都快拧在了一起；而与之相反的是，赵光却只身着里衣，显得格外轻松。他举着酒壶为赵祎斟满酒水，深深鞠躬甚至将酒杯举过头顶。

　　不敢接，也不敢不接。

　　这杯酒下肚，所有人都回不了头了。

　　若说此时的赵祎不动摇，绝对是瞎话。不成功，他也逃不出诛九族的命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赵祎僵硬的一把结果兄长递过来的酒水，一饮而尽。将酒杯摔碎在地上，赵光起身，模样看上去颇有些动容。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今日之举说来容易，但也不过是刚起了个头罢了。』背过身去，赵光指着北疆六国，长叹一口气。

　　外患未止，内忧又至。赵光不想因为自己的此番操作，反而害的大周亡了国。若说他心中没有动摇，也不是实话。但，箭在弦上，早已经不得不发。

　　赵祎单腿跪地，抱拳举过头顶，说道：『兄长心中所想实乃大势所趋，赵祎必当誓死追随。』

　　见此举，赵光赶紧上前将其扶起，突而感念起自己的母亲赵夫人杜氏。

　　『想来母亲当年生你之时的红云升天、神仙现世之瑞兆，早就预示着我赵家必将君临天下。我随父亲和先皇征战多年，将脑袋别在腰间打天下，方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话说及此，赵祎方才明白赵光心中所指，赶忙说道：『兄长不必忧虑，如今您取而代之，并非谋反作乱，不过是顺应天意，顺应民意。』

　　闻言赵光审视赵祎良久，冷漠肃杀的眼神逼的赵祎说完此话后不得不低下头去，不再直视赵光双眼。疏忽之间，赵光却又话题突转，再斟一杯酒递给赵祎哈哈大笑着说道：『兄弟你今夜莫不是吃醉了酒，怎么说起了什么取而代之的胡话来。记住为兄说的话：此事不要操之过急也不可掉以轻心，总之民意胜过天意啊。来来来，吃酒吃酒！』

　　二人再无他言，只顾着喝酒吃肉。

　　三两壶就下肚之后，赵光称醉便要睡下。

　　退出大帐赵祎细细思量起赵光的话来：如何才能做到兄长心中想要的不动声色又合情合理？何又为民意胜过天意？想大周先祖当年仓促裂黄旗披体，虽说立国立号但也难免显得手忙脚乱，不够从容。莫不是兄长想要效仿此事？若是效仿，必然不能唐突为之。既要顺当还要合理，难办啊！
　　尚未有头绪，下人来报掌书记赵普大人求见。

　　退尽旁人，赵普表平倏忽转变，着急的问道：『大人以为此事何如？』

　　赵祎也摇摇头，满脸愁云。赵普见状，也是直叹气。突而又想起一事，赵祎快步走向内帐，打开斗大的箱子翻起来。不一会拿出丝帛裹着的精致包袱出来。

　　赵普不明所以的问道：『大人这是何为啊？』

　　赵祎不去理会他，着急的将包裹解开：一件明黄龙袍落地。

　　见状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好一阵才互相看了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许久之后，赵祎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道：『包袱是临行前兄长亲自交到我的手上的，赵普此事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

　　赵普打开折扇，稍加思索便悄声回道：『既然万事俱备，只需你我二人再加一把东风即可。』

　　赵祎闻言，面露难色：『此事自然不必你说，只是这风如何才能吹到兄长的心坎里去，才是难事。』

　　赵普若有所思，想是也被这事难住，两人沉思片刻。赵普突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问道：『今夜将军与大人在大帐中可有说什么不寻常的话，做什么不寻常的事？』

　　那可就多了，赵祎心想今夜赵光彻彻底底的就是不寻常本尊。首先，一日行军懒懒散散，军士个个如同散心一般信步看花。一日一夜才走了四十里路，赵光不仅不说，反而当夜就打赏众将士，大摆宴席。结束后，甚至还特意将自己叫进房中，东拉西扯了不少，自己更是不过三壶清酒就醉倒不醒。

　　昭然若揭之外，又刻意的遮遮掩掩。

　　这么说来，赵祎索性说道：『既然龙袍已备好，我想此事应当不宜再拖延。更何况兄长今日特意说道，民意为天。我想，众将士最快今夜最晚明晨，就要有所行动了。今夜怕是个不眠夜了，不知赵普大人可明白我所说？』

　　赵普鞠躬作揖，了然而笑。

　　当夜陈桥驿几万军士大噪，有说是吃醉了酒闹事的，也有说是得了令刻意为之的。无论何种缘故，赵祎和赵普都第一时间将军中指挥使以上的所有将士集结至赵光大帐前，他二人进去通报此事。却被内侍官挡在帐外，告知赵光醉酒已睡下，若有何事明晨再报。

　　赵祎走出帐外，看到百十来号将士均是严阵以待的表情，竟不自觉又添了几分紧张。那种奉天承命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心中夹杂的除了紧张更是莫名的不忿。蛰伏数十年只为守到此刻，仍是为他人做嫁衣。

　　苦等至黎明时分，在赵普的安排下大帐外的集结的将众高喊着统一口号，并拔剑逼迫内侍官升帐。内侍官无奈，又怕死，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赵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丝帛包裹，带领将众一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