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缠头》梅有肚子

61、山中小屋

　　山寨背面，约三十里，近峭壁处。劈出约十仗长宽空地，平地而起一座精致竹屋。

　　『娘子您看，这就是我们盖的屋子。』

　　小七昂头，自豪的指着那屋，对戴珧炫耀着。

　　竹屋一层半高，屋顶之上覆了一层茅草，草上再浇泥土。时值仲夏，一水儿的杂草疯长，周围人迹罕至，树木繁盛。不仔细看，实难发现其中还藏着处房屋。

　　『实在大雅。』

　　戴珧情不自禁的赞叹。

　　杜青颔首，对戴珧的赞赏感谢，表面云淡风轻却掩盖不住言语间的兴奋之情：『自然，倾尽人力，耗时数月才找到这么一处地方。依山傍水，这屋子原本是照着我心中理想的模样建造的，精巧又不失大气，可谓是自建房屋中的典范。』

　　平日里鲜少见到如此慷概激昂的杜青，当下细数起着竹屋的好来，杜青眼中竟露出了看柳一心时都不曾有过的温柔眼神来。眼下戴珧即便是有什么想揶揄两句的，也不好意思再多言语。

　　空气中夹杂着温润的水汽，和着青草与泥土的香气一起被人吸进了肚里。门口一竹板，简简单单几笔狂草：潇湘院落。戴珧立定，仰头，闭上眼，阳光在丛山密林间依旧斑驳的射进了人眼。她抬手遮住少许刺眼，静静的听着峭壁处滴滴答答的水声。

　　依山，依的是阳明险峰；傍水，傍的是林间十几条小涧。鸟声不绝于耳，用脚翻动开脚下厚厚的落叶，是山中长久以来腐败的味道。在小七的牵引下，戴珧走进了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屋。

　　『娘子您看，这些都是现砍下的大树和竹子搭出来的。我试过了，这个季节住正是凉爽的时候。』

　　竹子层层交错，里外共三层。架高而建，隔断了山里的潮气。院落中甚至还劈出来一小块田地，正待人耕种。小七进了屋内便放开了戴珧的手，左右横着跑，前后竖着跑，绕着屋子跑，开心的没个消停。小七喜欢这里，戴珧也喜欢这里。

　　『你搭这屋子做什么？』

　　戴珧偏着头，也不看杜青，单单只是问。

　　静下心来，甚至能听见山间的风穿过山林的阻隔，轻飘飘的吹到自己的脸上。杜青与蔡重晋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内，把木地板踩的嘎吱作响。

　　『住。』

　　言简意赅，杜青只说了这一个字便缄默不语。

　　看见了，戴珧都看见了，看见了小七不同以往的乖巧温顺，看见了杜青一反往常的沉默寡语，看见了蔡重晋一如既往的面色凝重。

　　潇湘院落，避难之所。

　　他们不说，就不问了吧。

　　踩着木板搭成的简易梯子，戴珧手脚并用爬到二层。说是一层，不过是刚刚好跟戴珧差不多高的夹层罢了。上面除了一些堆放的杂物以外再无其他，小七哒哒哒的跑了上来，冲戴珧勾勾手指。俯在她耳朵边上，悄悄『告密』道：『戴娘子，我悄悄告诉你，我听说杜将军搭这个房子是要接一个关在京城大院子里的漂亮女人过来住的。』

　　戴珧蹲下身来，将小七拉的离自己近了些，不明所以的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左顾右盼，小七跪在地上看了一眼楼下的二人，转头对戴珧神秘的说道：『我那天偷偷去将军房里看到好多写了字的信都被杜将军烧掉了，还有一个漂亮女人的画像。还有，刚刚你闭着眼睛的时候，杜将军悄悄给蔡将军说，「是时候了，找机会把她接出来。」你要小心，兴许这是蔡将军给自己养的外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金……啊对，金屋藏娇！』

　　言毕，小七粲然一笑，又补了一句：『但是你可不可以别告诉将军是我说给你听的啊。』

　　戴珧笑着摇头，顺便拍了一下小七的脑袋，嗔怪着说：『鬼灵精，年纪不大，懂的倒不少。』
　　小七挠挠后脑勺，娇憨的低头笑了。

　　院中，蔡重晋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夹层中的戴珧与小七待在一起，一开口便问道：『你可听说北伐一事？』

　　杜青点头，两人皆是一副凝重表情。

　　蔡重晋继续说道：『兵不强马不壮，当年若不是先皇突生重病，怕是早已去国号。这时候突然进犯我朝，你不觉得蹊跷？』

　　杜青点头，依旧不说话。自蔡重晋出任淮南节度使以来，柳一心就被巧妙的革去军中所有职务。闲来无事，书写几份文书尚可。此次北伐，赵光却突然命其为中军先锋将，杜青回不去，柳一心逃不掉。说到底，只能干着急。

　　『伐辽一事我恐其中有变故，所以至今并未将阳明峰一事陈情上表。若是未来我有任何不测，阳明峰和你就是戴珧的最后一个归处。』蔡重晋叹了口气，低头用脚将周围的枯叶划拉开，在脚下画出一个大大的圆圈来，接着说道：『三个女人，都交给你了，若是能够的话，都救出来。』

　　一丝酸涩涌上杜青的心头，出生入死共患难，他早就想好这辈子自己最好的结局便是能与蔡重晋一起葬身沙场，死的光荣伟大。如今蔡重晋却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将杜青抛下，要自己去光荣伟大了。

　　杜青生硬的在脸上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说道：『你倒是会给自己讨巧，欺负我杜青没有名气。算了，我也不同你争着当英雄了，甘愿当一个你身后的小人物。』

　　蔡重晋伸手在杜青胸口上打了一拳，两人相拥。

　　『蔡重晋，你不会哭了吧。』

　　『你才哭了。』

　　『蔡重晋你就别嘴硬了吧，你眼泪都滴到我脖子里了。』

　　『胡说，那明明是昨夜里感染风寒流的鼻涕。』

　　一阵无可奈何，兼顾着一些些的恶心。

　　『蔡重晋，你能从我身上圆润的滚开吗？』

　　说完杜青将双手揣在胸前，往外一推。被推开的蔡重晋想也不想的立刻背过身去，被出来的戴珧和小七撞见了这一幕。原本两人趁着没人在院中聊着聊着突然拥抱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戴珧刚才分明是看到了蔡重晋脸上的泪水了吧。那明明就是泪水吧，还在阳光照耀下奕奕反光来着呢。

　　震惊之余，小七晃了晃戴珧的手问道：『戴…戴娘子…将军……将军他是在哭吧？』

　　『不是，风寒。』

　　说完蔡重晋掀起袖口抹了抹脸，微微侧扬起头，望向了不知在何处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