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妃》云观出岫

75、转性

　　秦素沉沉睡了一夜，总算缓过一口气儿。如今身上的担子虽然又多又重，但她反而松了心，甚至连床都没有急着起，而是懒洋洋地躺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等外头日上竿头了，方才唤清鹤进来。
　　清鹤心事重重，眉头紧锁，“娘娘，容青来了。”

　　“自己回来的？”秦素躺在床上，倒是半点没有着急的样子。事到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若天命绝她，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若她命中注定要荣华长寿，那也不会轻易就折了寿数。只是她往日身子太虚，以致稍有些风吹草动，精力就耗用尽了，自然想不明白什么，此时歇息好了，自然神清气爽起来。
　　“是。”清鹤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与秦素说，容青回来时候颇有些慌张，整个人都好像丢了魂似的。这两日事情太多，眼看着好似王太后一脉崩裂殆尽，再无余烬，而秦家如烈火烹炸，一派花团锦簇景象，但总觉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些。
　　“想必是他在陛下那里，待不安稳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费尽心思要在陛下身边留个知心人了。容青本就单纯年少，心思纯良，跟着自己也算安稳，若有朝一日护不住他，就送他去皇陵养老，也不必非要他去陛下身边碍眼。
　　秦素想到此处微微摇头，万般筹谋千般思虑，也抵不过世间的千变万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是如此，容青是如此，旁人自然也是如此。
　　“你去寻几个人，把容青的铺盖搬回千福宫来，就说这几日后忙碌，本宫这里缺可靠的人手，要他来帮忙。再命人把陈管事唤来。这宫里可不止什么蠢笨禄蠹之人，尸位素餐的管事只怕也不少，沾亲带故，结党营私的怕是更多。这回正好一齐整治了。我往日喜静，凡事都想着后退一步，做个宽和人。但如今宫里发生了大事，皇后龟缩不出，整日没半个影子，说不得，只能是我来担这担子。既要担担子，总免不了得罪人，要背骂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咱宫里的人都打听着，看看陛下和太后身边还有没有与别宫娘娘手下沾亲带故的，就是走得太近也不成，都给我报上来。省着我们累死累活，得了好处的倒是旁人。还有内府管事，竟和皇后一个姓氏，不知是什么缘故，等我回了太后，自要一个一个都换了……”
　　这般模样的秦素，清鹤从未见过。明明死的是王家人，可自家娘娘却好像受了大刺激，竟转了性，生了尖齿和獠牙来，似乎要把宫里搅个天翻地覆。

　　容青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角落里的雪堆落了灰，纯白上面蒙了一层脏脏的土，没了初时的洁白，却能令人想起当初洁白时模样。明明几日前，雪下得那么美……

　　“啪”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容青惊得心都差点跳出来。他猛地回头看去，却见心彤一脸笑意，直直把一支冰糖葫芦怼到他的面前来。
　　“尝尝小厨房新作的山楂粘糖，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心彤笑意盈盈，半点没有如今宫中风云变幻所带来的阴霾，粗糙浆白的丧服下露出俏皮的嫩黄色，似乎高兴得很。

　　心彤确实满怀欣喜，高兴得很。自家娘娘和靠山太后的死对头一日之间消失殆尽，还被陛下委以重任，遣散宫人，她们趁此机会也可狗仗人势，好好抖一抖威风。虽然往日里看在秦太后的面上，也没人敢欺辱她们，但后宫毕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地，她们千福宫的人出去也不能叫人多巴结一些。
　　如今好了，清鹤姐姐说要他们去打听各宫在陛下和太后身边安插的人，顺便也可以“公报私仇”，好好抖一把威风，顺便收拾一批看不顺眼的人。既然无论怎么做都是得罪人的，不如就得罪个彻底，像是钱充仪这般与自家娘娘有些走动的，就抬抬手，松一松，而那些往日与王家走得近的，说不得，就要“公事公办”了。
　　容青这时候回来，正赶上了好时候。

　　见心彤一脸喜意，容青心中徘徊的一直回荡的忧虑终于忍不住，荡出了口：“太后皇子遭逢大丧，阖宫皆哀。这时候，不知道有多人的眼睛，正盯着咱们。你我如此大快朵颐，若叫小人添油加醋，借此批驳娘娘，该如何是好？”
　　“你也说了，是小人嚼舌头。既然是小人，你做什么他都要嚼舌头的，不如咱们畅快些，什么乐做什么。若真有小人敢跳出来，就直接拔了他的舌头，也算为民除害。”
　　心彤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人道，“拔舌头？要拔谁人的舌头啊？”

　　容青和心彤两人心中大惊。这人来得半点声息没有，怎么一息之间，就到了门口了？再转头望去，只见一身素白的莫然眼底含霜，犹如鬼魅一般，静立在门口墙边，不知已来了多久。

　　“什么风把莫公公吹来了？”
　　最先开口的是心彤。她上前一步，把容青挡在了身后，挑眉冷笑与莫然道，“昨日不是把殿里殿外都搜过了么？怎么？搜过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我倒是不怕告诉你，如今咱们贵妃娘娘可不似以前，受陛下和太后恩宠，身上担了好大的干系。若因为你，惊扰了娘娘，怕是咱们上下都要受牵连。”

　　莫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半点没有和心彤挣个高低的意思来。宫中情势突变，秦贵妃忽然摇身一变，从一个华贵的木头人偶变成了与几乎可以与皇后分庭抗礼的人物，顷刻之间手握大权，里面的门道自是水深无比。
　　若是万事能依从心中所想，他也是不愿来的。
　　“姑娘误会了，是贵妃娘娘命人传我来的。”

　　“娘娘？”
　　心彤一愣，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就被走来的清鹤拎到了一旁，让出路来，请莫然进去。

　　“娘娘寻他做什么？”等到莫然进了殿，心彤才回过神来，转头与容青抱怨道，“都怪我昨日太过麻利了些，趁着娘娘去太后宫中的时候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出来，又忘了回禀娘娘，才叫这不男不女的奸人混了过去。”
　　不男不女……心彤说者无心，但本就不安的容青心里却跟着一颠。或许，在旁人眼里，自己也是这般，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奸人。
　　心彤话音一落，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伸手打了下嘴，与容青道，“我说错话了，你别多心。我就是看不清这些小人，翻脸翻的比书还快，捧高踩低也露骨得过分。”
　　“我知道。”容青轻轻点头，“我都明白的。”
　　现在这个时候，就算不明白，也是要明白的。

　　莫然如今也是乱成一团，愈发看不清这局势了。
　　他原以为，经历了王氏一族几乎在宫中尽灭一事，陛下心中定是警惕秦家，另扶他人来抗衡，免得一家独大。却没想到，陛下竟然放任自流，半点没压制秦氏，竟叫这常年没个声息、一露面就是大事的贵妃，捞到了。

　　“莫大人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秦素换了一身月白的常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麻绳，守孝守的甚是不妥帖。
　　她如今也不怕有流言蜚语从千福宫里传出去，各宫都要裁人，皇上皇后身边她都准备伸手过去，自己身边不老实的，更要趁此机会替换一二。若是能引蛇出洞，叫心存不忠之人露头，也算是好事。

　　而对莫然来说，秦贵妃这样不大不小的出格却叫自己有些两难。
　　谁要和秦氏上一条船！一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翻的船！

　　莫然心里如此想，贵妃的话却不能不答。毕竟他还是个内监，只能囫囵着敷衍过去，“回娘娘的话，已经有些头绪了。”

　　“只是有头绪，而不是有结果。大人这案子查得可不够痛快。”秦素挥退了人，只与莫然两个人在屋里，“如今只有你我两个人，我就与你说些掏心的话。宣城公主安排的事儿，我事先一个字都不知道，太后与陛下对我委以重任，我事先也是一个字也不知道。我在这宫里也过了几年，可一直像是个睁眼瞎子似的，凡是都要等发生了才知道。我现今身负陛下重恩，所办之事重大，身边没个人帮着、提醒着，可是十分心慌啊！”

　　秦素看着莫然，颇有几分情真意切的味道。莫然虽未抬头，但半点应和的意思都没有。
　　“娘娘多虑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看重您，本是长久以来毋庸置疑之事。宣城公主与您交好，亦是因着您人品贵重。奴才在诏狱，位小职卑，此次承蒙上头拔擢，委以重案，自然要心无旁骛。对旁事，更是不敢多言。”

　　“不敢多言。”秦素并不常做咄咄逼人之事，就算想奋起一把，但性子还是和软，因此只是把莫然的话在口里念叨了一遍，蜻蜓点水地威胁了一下，“宣城公主在私下与你悄悄见过。这件事，恐怕知道的人不多吧。”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莫愁并不如秦素所想，听见威胁就退缩了，反而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素。
　　“娘娘不会以为，宣城公主见过谁，谁就要提心吊胆，粘上关系吧？”

　　“你说的很有道理。陛下定然也会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