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啮齿扣》十欣

4、今厢一别何日再聚（4）

　　夏初的阳光虽不刺眼，透进房间总会把人叫醒。晶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在地上睡了一夜。
　　这地方怕是有好些年头没有住人了，晶月躺过的印记清晰可见。
　　肩膀酸疼地厉害。
　　这两日是怎么熬过来的，晶月自己都不知道。
　　只觉得天地昏眩，连恐惧都无处安放。
　　晶月挣扎着起身，身上素雅的衣裙被染得灰灰黑黑。
　　推开门，枝叶茂盛到都有晶月一般高了。
　　微风捎着跟前的绿植轻轻摇曳，新鲜的露珠也顺着来回滚动。
　　在颜峰洞的许多岁月里也没见得许多的光芒，这律动的光影晶月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般的美好，仿佛可以穿透前方浑浊的雾障，给晶月燃起了一丝希望。
　　在门外站了许久，晶月肚子倒有些饿了。
　　身体却恢复了些劲儿。或许是躺了一晚发了汗药效有些过了吧。
　　屋子里该有的，还算一应俱全。晶月自己动手，把屋子扫得很亮堂。
　　“月儿姑娘，可以吃早饭了。我领你去饭堂。”一个没打过照面的小丫鬟绕过小径，笑眯眯地看着她，一个小梨涡不深不浅地映在圆圆的脸庞上，那神态甚是可爱，并没有昨天那个丫鬟那般的烦躁冷漠。
　　“月儿姑娘？”晶月心里一个咯噔，歪着脑袋自顾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月儿是昨日面对管家的询问随口说的名字。
　　这么一想，晶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那一层掩人耳目的泥浆早已经洗干净了，如这时碰上楚玉阳，该如何应付？
　　“这楚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挤在一处吃吗？”晶月旁敲侧击地问道。
　　“那倒不是。”小丫头大方地边走边侧着头回答，晶月对她更是多了一分喜爱，“府上有东西南北四个饭堂。东边的供给府上的家丁侍卫；西边的是花匠和清扫的家奴用的；南边的就是给我们这些丫鬟供食啦；北边的是原先最大的饭堂，现在慢慢地荒废了，说是有别的用处，家当都移了差不多了。”
　　“那公子老爷还有家眷呢？”晶月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锲而不舍地继续发问。
　　“他们的饭食自然都是要端到房间里享用的。”
　　听小丫鬟这么一说，晶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许些。
　　“不过，他们偶尔也会到我们中间吃饭的。”小丫头冷不丁又补充了一句。
　　“可以一次性把话说完吗？”晶月在心中默默叫苦，旋即又有些慌乱。
　　哪知还没等晶月做好应对的准备，又听得小丫头话锋一转，自言自语道：“一般老爷和公子等男子会跟侍卫家丁一起吃，而夫人小姐等女眷会去丫鬟这边。”
　　这小丫头，不知是呆头呆脑还是精明世故，好好一句话非要断成好几句，把晶月吓得不轻。
　　晶月这颗心一上一下没完没了，晶月索性把心提着，暂不放下。
　　果然，小丫头意犹未尽地又开口道：“以后还得委屈姑娘跟我们一起吃饭了。我们去南边饭堂得经过东边那个，说不定还能碰上公子呢！”
　　想想这楚公子眉眼清朗，晶月第一次见时也被他深邃的如无底洞般的眼睛吸引，必定多的是女子暗许芳心。
　　可现在境况却不同了，晶月暗自保佑自己不要和他对上眼才好。
　　“月儿姑娘，你今日稍微地梳洗打扮一番，可比昨日脏兮兮地好看多了。”
　　晶月还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这丫头一句话倒把她点醒了。
　　还不如脏兮兮得好！
　　前面有侍卫陆陆续续进了一个拐角处。
　　“那里就是东饭堂吧！”晶月问道，顺带着假装不经意往后挪了挪，躲在小丫鬟后边。
　　“是啊！”小丫鬟转了转眼睛，略微有些失望地说道：“今天公子不会来了。”
　　“你怎么知道？”晶月听了此话倒有些兴奋，急急地想确定。
　　“已经这个时辰了。如果公子要来，侍卫可不会这么懒懒散散地进进出出。公子一向天未亮就醒，等我们开饭的时候公子刚好出府。那时候所有的侍卫都是整装待发，只等公子令下。”这丫头说起这番话的时候意气风发，就跟她自己要出征似的。
　　这公子倒和晶月想象中的达官子弟不同。
　　“对了月儿姑娘，管家有吩咐，你既然住进了府里，就要按府里的规矩办事，用过早膳就要和我们一道做事了。”
　　“这我明白。”晶月点点头，“对了，你叫什么？”
　　“楚如。姑娘可以叫我如儿。”
　　用过了早饭，如儿带着晶月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
　　“月儿姑娘，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就是买菜，做饭，摆花，烹厨，洗衣，送衣，洗碗，收碗的活儿，这些活儿你会吗？”
　　如儿话音刚落，晶月不禁微微一笑。
　　在颜峰洞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一个丫鬟？师姐晶淼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而自己，练功之前要准备口粮，淘米洗菜样样都干；练完功之后浑身都散了架，却还要被驱赶着收拾碗碟，帮着师兄师姐铺床换被。
　　还有什么是自己不会的呢？没有任何人过来关心，只有晶垚师兄会帮衬着自己，还要趁师傅不注意的时候。
　　师父对晶垚一向无可挑剔，甚至比师父的亲生女儿晶淼和视如己出的晶焱都放心。
　　只有一次发了怒。
　　“晶垚，你既然这么喜欢洗碗，那你就多洗洗。往后一个月的碗都是你洗了。”师父那次看到晶垚帮着晶月，竟像看到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当下勃然大怒。
　　从此以后，晶垚的一举一动，在师父眼里便都是错。
　　“那就是师父口中的资历普通又不努力上进只想着做些下人粗活的师兄吧？”晶月和师兄一道登阶去山顶习武，竟听得刚入师门的后生在身后如此碎语。
　　没有想到，师傅竟用这件事传育弟子。
　　晶月很是气愤，暗运掌力正要一扫而出，却被晶垚师兄一把按下。
　　“这样一阶一阶地走真的太慢了，”晶垚抓着晶月的手臂，大声说道，“不如我们飞上去如何？反正他们也赶不上，这样耳根清静些。”
　　只在一瞬间，两人便腾空而起，遁入无形。
　　晶月没有回头去看看那些后辈小生是作何反应——看着他们嘴里不成器的师兄竟有如此功力，怕不敢再继续擅传谣言了吧？
　　这会儿，晶月想起了远在他处的晶垚师兄。
　　出来已有两三日了，不知师兄可还好？
　　“月儿姑娘？是不是有些为难？”晶月只是想心思出了神，如儿见晶月没有回答，以为晶月是当真不会而不好意思承认。
　　“没关系的，”如儿不等晶月的解释，居然轻声宽慰晶月道：“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学的。看你这身子骨也弱得很，无需太过操劳，静养一段再说。”
　　如此暖心。
　　晶月听到这久违的厚待，也忘了道出自己什么都会做的真相，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那今天这会儿时候，先帮着花师傅们浇浇水如何？”如儿歪着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晶月在这当下可以做些什么，只好让晶月去做这最不耗体力的活儿。
　　这反倒让晶月犯了难。如儿所说的那些，晶月可是孰能生巧，独独浇花这项，晶月却手生得很。
　　师傅最讨厌花。尤其讨厌颜色艳丽娇生难养的喜阳之花。颜峰洞也常年阴暗，更是连一个花瓣都不存在。
　　“那净是些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的东西，养着金贵，就想靠着好的皮囊招蜂引蝶的下贱货色，哪有我这阴沟里长成的野草这般生命力顽强？”晶月想起师傅得意地抚摸着从秽泥里长出的枯黄的盖满斑点的腐沮叶，就胸口发堵喘不过气。
　　“如儿，你先别走，告诉我怎么做。”晶月见如儿把水壶递给自己就要离开，慌忙抓住如儿的臂膀。
　　晶月的声音忽变得嘶哑再加上扭曲的表情令如儿有些诧异，但也没引起她的反感，倒是很爽快回答，“这很简单啊！只要按住手柄把子，让水洒出来就好了。”
　　如儿正给晶月做着示范，耳后响起了一阵稀疏的脚步声，走在前头的那个丫鬟说道：“哟，你们还学浇花呢？那边插花的可都忙不过来了呢！”
　　晶月回头一看，却是昨日领着她回房的那个。
　　“什么都不会，还想留在府中白吃白喝？”那丫鬟鄙夷地自言自语一番，便袅袅婷婷地从晶月身旁走了过去。
　　“她叫妍儿，是插花那组的组长，当个小官就威风凛凛的，就那副四处看不惯的样子，你别太在意。”如儿见晶月颇有些不自在，便安抚道。
　　如儿不知道的是，在不见光明的颜峰洞里长大的晶月，又怎会把这一点点阴霾放在心上？
　　晶月的不自在，只是对不同的花该浇多少的水有些犯难罢了。
　　“那这个就给你了。我去做我的事儿，等忙完了我再来看你。”晶月点点头，放如儿去。
　　“对了，昨日妍儿还跟管家说你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儿，不想再跟你说话，硬是要换我过来，今日见着，也没有她说得那样糟糕嘛！”如儿刚迈出两步，回过头来补充了两句。
　　晶月笑笑。
　　不置可否。
　　自己究竟何事得罪了妍儿，留下个不好相处的印象，晶月也不知道。
　　晶月也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所遇到的没来由的厌恶。
　　譬如从未对自己有好脸色的师傅。譬如一向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晶淼。譬如如胶似膝却突然间不闻不问的晶焱。
　　罢了罢了，都已是过眼云烟了。
　　晶月正认真地摆弄着娇滴的花骨朵儿，身后突地又冒出一个人来。

作者有话说

　　生命如在黑暗里的执火，爱是唯一的出路。——《我循着火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