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姬的命定情人》明石姬

8、第 8 章

　　五年前。

　　拉斯维加斯。

　　浅栗色的长发梳成精致的发卷在水晶灯下闪烁着黯淡迷人的光芒，贴身剪裁的香奈尔小套装勾勒出曼妙的身段，肤若凝脂，红唇似醉──可她对面的男子却仿佛完全不为之所动般。

　　呆着脸听完她对过去一年寰煜经营和财务状况的报告，又快速在脑海里思考了番，叶鸿彻英俊的脸上浮现个迷人的笑容，举起的红酒杯：“Well done, darling. For you. ”

　　看她咽下酒杯中的液体，白皙的脸上已经蒙上层粉红，他又开口道：“你平时忙也难得过来渡假，Vegas值得看的地方很多，无论是赌场商场还是秀场，这次必定要尽兴才好。支票现金信用卡在哪里你都知道，不要饶过我。”

　　“是么？”辛若芷斜过头妩媚地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开口：“光这样饶你岂够，我不打算饶你的地方多着呢。”

　　“也是我之所愿。”握住她搁在桌子上白皙的手，他的笑容也亦暧昧。“只不过，”已是口风一转：“现在承美人恩未免早了些。我还有点事，晚上回来陪你。”

　　“噢。”她有些失望地应道。却也知道他这话出口便毫无转寰余地，想生气又不敢，只好勉强挤出个温柔顺从的笑容：“那自然你的事情在先了。我等下上去换身衣服出去逛逛。──还有什么事情么，鸿彻？”她看着手臂上搭着西装仍然站在她面前的他。

　　“我想送你去电梯口。”众目睽睽下弯腰放肆吻上她的粉颈，低沉的声音比餐桌上的余香未尽的波尔多红酒还要醉人。

　　这样的要求岂是辛若芷能拒绝的？站起来挽上他的手臂两人便向餐厅外走去。

　　只是一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叶鸿彻立刻转身回到向餐厅，向哥特式长窗下某个他早就注意到的座位径直走去，脸色已是阴沉得可以──

　　座位上只有一个独坐的年轻女子。及肩的黑色长发随意盘起，亮丽的丝绸披巾下白皙的手腕上几只景泰蓝，威尼斯，藏式手镯随着手腕在画夹上的移动发出轻微悦耳的撞击声。已半凉的红茶边随意摊着几张完成的画稿和铅笔小刀之类的工具。不知道是真的过於沉浸于创作中还是根本就不在意来者，对停在她面前的男人竟然是全然的无视。直到两分钟后才──

　　抬起头，对来者微微一笑：“下午好。”丝毫掩饰她是故意把他晾在一边的。

　　“你到底想干嘛？”从和辛若芷坐下不久他就感到了前方不远处频频扫过的视线。非但不是偷偷摸摸还带着分饶有兴味的观察！

　　“什么也不想干。”

　　“那为什么画我？”

　　“我不是在特别画你，我是在画这个餐厅，而你正好坐在里面罢了。啊，是我失礼了。请坐。我姓梵，梵清。是个画家。您贵姓？”神闲气定，优雅大方，梵清的举止如同受过最严格教养的名媛闺秀般，无懈可击。

　　“免贵姓叶。”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寻常可以打发，叶鸿彻反而平静下来了。收起凶恶的表情在她对面坐下：“请问梵小姐是从事什么方面的创作的呢？”

　　“印象派。”

　　“啊，那你岂不是那个，那个著名的……”叶鸿彻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

　　等她脸上隐约出现期待，他方恶劣地自语：“不，不，你不是。当然不是了，你怎么会是她呢？我和她约会过，她是很迷人且仪态万方的，绝对不会有这么平凡粗鄙的可能。”声音大小刚好让梵清听个满耳。接着他抬起头又迷人地一笑：“对不起，梵小姐，真的很抱歉，我确实认错了人了。”表情之无辜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满分。

　　“呵，真的很好奇，叶先生。你到底受过怎样的创伤，才会这么讨厌女人呢？”梵清轻轻咬了咬嘴唇，再开口时却没表现出半点他期待的暴跳如雷。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讨厌。”

　　“啊，我想我明白了，你比较喜欢与之相对的性别。”

　　“也许。”如果这样能让这个莫明其妙的鬼女人死心的话这么说也无妨，叶鸿彻不耐烦地心想。她想干什么？钓他吗，又不像。那她画他做什么？难道有什么更深的目的？

　　“那么刚才的那位女士呢？”

　　“她是我妻子。”

　　“她不是。不过对於你而言她所处的角色倒真的很像妻子，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摆脱却麻烦十足。”

　　“谁让你来对我说这些的？！”

　　“没有谁。我说过我是印象派画家，我观察人。”

　　“那说说看你从观察我知道了些什么，算命的女巫？”

　　听到这个称呼，梵清只是不以为忤地微微一笑：“你有麻烦，摆脱不掉的麻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许还和婚姻财产方面的事情有关。”

　　“我并不确定自己对她的想法，不过我想我会向她求婚。”先虚应了看对方有什么反应。

　　“你不会。”

　　“为什么？”

　　“你眼睛里没有她看你的那种神情。”

　　“以我的身份来说这并不重要。”

　　“当然重要，你不想和她在一起拴一辈子，挂名的也不行。”

　　“啊，你又知道了。”

　　“因为她对你的注意超过了挂名的需要。”

　　听到此刻叶鸿彻已经明白了大概，也觉得再不对这个小妮子反唇相讥下她就会狂妄上天了：“那么什么是符合需要的？你么，梵小姐？既没钱又没名的梵清小姐。急切地需要某人对你的投资把你捧到众人面前。为了这个目的，打算好了做任何事情。我猜得没错吧？”

　　看到梵清露出真正惊讶的表情，他笑了起来：“观察是一门属於人类的艺术，长久深入的研究能使技艺更为精湛。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且也看得出你举止谈吐受过良好的教养。所以想必这个忠告你能够接受，就是男人不喜欢聪明不漂亮且喜欢争论的女人。祝你下次好运。”嘲弄似地对她微微点头一致意他站起身朝外走去。却没放过她在那瞬间怔楞的侧脸。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失礼，他叶鸿彻才该一向是那个游戏操纵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叫梵清的伶牙俐齿的女人，她的头脑经过训练也许真应付得了叶家的那些亲戚……且自视甚高，不会对别人认真，不会构成麻烦……长相谈吐都还拿得出手……还正有求于他的钱，一种他最不缺乏的东西……如果再需要他的身份替他掩饰些什么更好……能做出那种事的女人想法当然不会是被重视的，关键是她符合条件……利害相契合，正好互相利用，而他是商人，商人从来用(利用)人不疑的……

　　所以在拿到梵清的详细调查书后一个小时，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如果你还想要钱要自由去搞绘画创造的话，梵小姐我这里刚好有个机会，想谈谈吗？”

　　如果真以为方致臻是那种大男子主义到会把妻子从他们交谈当夜就一个人扔在家里整整三天不闻不问“回忆过去”的人也未免太不了解他了。相反的，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能把雪颐从现在的麻烦中解脱出来，任何进一步的考虑都只是空谈。

　　但经过这三天的奔走协调后他才发现，问题远远比他想像得还要严重得多。如果只是给FBI一个交代的话，见过雪影的人寥寥无几以他的能力找人顶替并非难事；如果仅仅是新堂曜明想通过搅浑水插足美洲的军火交易，他也乐见这个日本男人和暗影鹬蚌相争斗个两败俱伤，ECLAIR正好渔翁得利，更何况从心里来讲他压根儿不希望妻子和这类危险事情有任何牵连。但是FBI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般对雪影的捉拿期限频频催促，新堂在美洲的进展更是屡屡受挫，几乎所有待接手的口岸据点全在到达前被暗影接收殆尽，组织之严密行动力之强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对此事早有预料。难道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专门备着圈套给ECLAIR跳的？或者说，在整个事件中，有人把大家都耍了？

　　而解决这一切问题的关键，现在就他看来，就在自己这个失踪了六年又突然出现的妻子宫雪颐身上。就现在的形势来看，她对暗影来讲并非仅只一个门下杀手那么简单……或者如他之前听到的一则流言，是对暗影首领JASON影响力最大的情妇？……他直觉不想承认这点……但究竟怎么回事，他一定要知道……

　　碧蓝的海面上游艇划下的白色痕迹还没有消失，方致臻已经轻快地跳上了甲板。海风拂起略微长长的头发，有些扫到眼睛，他不由眉头微皱伸手拢开，却突然注意到顺着山势向上蜿蜒的街道上一个苗条的白色身影──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宽松的白衬衣，长发随意在脑后挽起，行动轻盈优美得如同踏风而行。他的心不由猛地跳了起来。

　　浣雪……

　　但等他走上去后她的身影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两个当地居民朝他笑笑打个招呼。家里的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飘出来的味道很诱人。推开门，刚收拾过的客厅整洁又温馨，而厨房磨砂玻璃上隐约反射着的那个忙碌的身影亦如脑海中多年前某个熟悉的场景……但又陌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下意识地觉得。

　　听到外面的声音，厨房里的女子走了出来，把最后一盘菜放在早就摆设好的餐桌上，她抬头朝来人一笑，温柔又迷人：“你回来啦？”

　　“你想做什么？”随意靠在餐厅门边，他问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此情此景虽然让他绝对发不起火来，但也不代表她因此就可以任意糊弄他。

　　“你不是说你有可能以前是我丈夫吗？不懂得打理家事怎么算得上个称职的主妇呢？”此刻她的笑容更加甜美且……无辜了。

　　有趣，雪竟然是一点也没有变呢，恶作剧时永远那副表情。他有些好笑地心想，略一思索，走进房间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来：“看来你和当地居民处得不错呢。”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她说。

　　“并且什么都会告诉你。”他补充。

　　“但最惊讶的是你和他们的串通程度居然没那么高。”她也不惊慌，身在别人地盘，一举一动自然是受到监视的。

　　“我很高兴你还给我比较高的评价。”

　　“你值得的。”说着她转身拿起旁边餐柜上的香槟。揭开封印，拧去封口的铁丝，却不开，只拿着瓶子似笑非笑地摇晃着。在瓶中气体冲开软木塞离开瓶口的那瞬间握着瓶口的那只手的拇指微微一使力，那瓶塞登时转了方向，疾速朝方致臻的门面飞过去！

　　他也不躲，只带点宠溺地看着她的游戏。在瓶塞几乎接触到他脸的那瞬间，那枚软木已经被他稳稳地拈在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在烛光下看看酿酒商的标记，口气很平常却隐含着开玩笑的意味：“你从哪个角落翻出这么瓶有味的水来？”

　　“怪你自己吧──你的酒窖。” 斟上酒，她向他举杯。

　　“我的允许用得很充分嘛。”他涵义不明地说。

　　“太客气了，我并不打算因此感谢你。”

　　“可我打算感谢因此你。”他眼波陡然不易察觉地一闪，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移星换位已经到了她身后，大手顿时揽上她的纤腰，吻已经落在她的脸颊上。在那瞬间，他感到了她身体直觉的僵硬，和条件反射的出手。只在同时，桌上锋利的餐刀已经直刺他喉咙飞来。送开她向后躲闪的那刻，险险擦过他脸钉在离他脸不到一厘米的橱柜上！

　　“身入绝境还能如此倔强，杀手雪影果然名不虚传。”重新在座位上坐下，他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方先生这么说太客气了。”目的不明的赞扬，还是先辞为妙。

　　“当然我也相信能你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也还因为你的另外一重身份。”

　　“那也不是什么大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的。”

　　“你是说暗影主人JASON的情妇？你不是──你并不习惯他人的接触。”他轻轻松松地说──这才是他刚才举动的真正目的，虽然不免自私，但这个结果让他心情轻松了不少：

　　“你是他的合伙人，暗影主人雪影。” 顿了顿，他说出自己的判断，口气里没有丝毫犹豫。

　　宫雪颐一惊，假笑在那瞬间嘎然而止。这个男人的洞察力果然不能小窥！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调整了下坐姿已经调整好了心绪：“方先生好厉害的眼睛！我们不如此刻打开窗户说亮话。方先生今日回来，鄙人愚见不会只是为了把我移交给FBI那样简单的小事，而另外有棘手的事情缠身？”

　　“而你却在这里等我。可见抱的也是同样的想法，不是吗？”心下暗自赞叹，他泰然自若地向她举杯。

　　“你有什么条件？”

　　“南美的市场，你知道的。”他不再多绕弯子。

　　“如果是搞经济的话，你吞不下。” 她亦直率说出自己的判断。

　　“我知道新堂对你有意思，但是你抢了他想要的南美市场他不会因此饶了你。更何况这之前你又得罪了FBI，如果他们和国际刑警联手的话，形势很快就会转换过来。且你灭了血门，别否认，我知道是你和JASON干的。如此多的敌人，你们一倒想必很多人会很高兴的。”

　　“我们也有很多超乎你想像的朋友。”她笑：“你这两天在外面难道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我根本没有抓到雪影──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把你交出去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他说，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可这之前你还把我在这里留了三天。如果我告诉FBI在这期间我们达成过什么协议的话，你觉得他们是倾向于相信我呢还是你？且对他们来说我们都是将被铲除的犯罪组织。兔死狗烹，这个可能你该想到过吧？”

　　“呵呵。”方致臻不在意地抿口香槟应道，心里却有些古怪，难道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你想说你们在华尔街的影响？那里暗中操盘的生意中30%的情报来自一个长老称为灵狐的情报组织？” ──阿清真是难得好心，居然她这次来前连把这种事情都告诉她了。

　　“灵狐……”方致臻想起叶鸿彻找他查的人，已是了然：“我知道你们是极为亲密的朋友。我不想让你失望，可她现在是自身难保。”

　　“那你显然是不了解她了。”梵清的头脑才干决非常人，对这点雪颐非常清楚。

　　“她和鸿彻之间的事情会怎样现在还难以说清。”这不是打诳语。方致臻对叶鸿彻他还是相当了解的，这个人虽然在某些方面自大得没边，但在需要认真的时候，可是绝不含糊，毕竟Éclair在华尔街70%的幕后操盘由他经手，他可不是草包一个。

　　“那么下一句就该是你了解我了，方先生？” 唇角轻扬，宫雪颐的脸上拂过丝嘲笑似的表情。

　　“曾经我是很有信心的。但从现在某些迹象来看，也许我低估你了，或者你的某些方面我从来无缘了解。所以……请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他带着些许笑意地看着她，眼中的表情让她心中不由微微一动。随即大叹这个男人狡猾，居然这么把合作要求推给她提出，以为这样她就可以出价低些么？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darling。”笑容妩媚又甜美，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合作？”他摇头，伸出手。这个女人，等到那时候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下她。

　　“还能说什么呢？乐意之至。”纤纤玉手握住他的手。

　　“放我回去，我好和我的人做些安排。”

　　“啊嗯。”他想也没想一口反对：“在这场交易中我必须需要一个人质，这点规矩该懂吧。”别的都可商量，只这点他绝对不会退让的。

　　“那么说方先生想必有比这更好的计划了，不妨说来听听。”她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说不定自己以前真认识这个男人，居然有的时候能够知道他的想法。

　　“到美国去。据我所知你们这次之所以被盯上，很大原因是大选在即，某些人需要争夺选票而进行的活动。如果能够抓住他们什么把柄，让他们发觉放手更为有利的话，他们也许会再考虑的。”他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

　　“那为什么不同时把你我的案底消了？为什么不把他们的把柄丢给他们的对手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我可以预料和你合作将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荣幸是我这方面的，干杯。” 她向他举杯。杯口相撞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如果成功了，请告诉我我的过去。”望着那双经常让她迷惑而失去警觉的眼睛，心里想的话就这样毫无预感地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她微露的惊讶，他笑了，隔桌握住她白皙秀美的手：“当然。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谈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明白他的意思，她不觉有些尴尬，微微偏开头叹道：“好像那瞬间感到了太多的压力。”

　　“Please don’t. ” 他说。

　　──虽然同样的压力如影随形在过去的六年里从未离开过我。与此同时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