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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生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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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间几十年来没有遭过此等重创,血水池与野鬼村共计十四头凶兽,一夜间折损几近过半。
直至临近天亮,响彻山谷的嘶吼声才渐渐平息。
饶辞昨夜听到哨声后一刻也没停的就往山下奔去,回来的时候面色沉重,手里捏着一块沾了血的令牌。
这块方形的牌子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同,但九衍从看见这块令牌起,眼里的杀意就重了起来。
金狼兽折损太多,沈渡在桥头等着饶辞的时候就猜到九衍会发疯,果不其然,回到忘忧殿后她与饶辞就跪在了两侧,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的看着九衍将殿上能砸的东西砸了一遍,他压制不住的怒气充斥在殿内的每个角落。
九衍低吼着,泄愤般的下令:“传水云间格杀令,斩人头卸四肢,死活不论——追杀天澜国师镜伊!”
沈渡昨夜顾着萧昱并没有下山,但她只听饶辞的三言两语就能想到山下的乱像。
这批人里似乎有人特别熟悉金狼兽的弱点,能在它们占据有利情形的夜里斩杀六只,沈渡今早还在想是何方神圣能有这样的本事,现在看来,这个国师就是这个神圣。
但一个国师,不在京中好好呆着,跑到蜀中这鬼山上做什么?
沈渡等九衍砸完东西回房休息,拽上饶辞往枉死城的小茶亭跑。
饶辞让她拽的猝不及防,一边跑吸着冷气骂她:“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逃命啊?”
“看看那小和尚冻死没。”
“你不是把他扔老头那了吗?”
“我让老头把他送过来了,少废话,难不成你还想回去?”
饶辞头摇的宛如拨浪鼓,水云间以前从没出过格杀令,至少在他知道的这十几年里没有,这道格杀令足以证明九衍的怒气,这时候他脑子有病才选择回去。
沈渡嗤笑一声,直到彻底远离了忘忧殿,她才慢下来脚步。
“你说,这个镜伊,来咱们这干什么?”
饶辞想了一下,道:“要藏宝图?”
“扯淡。”沈渡道,“他不是会算吗?有没有图的算一算不就知道了。”
饶辞:“那你让你家赛诸葛算一个?”
沈渡认真道:“也行,我等会就去找他。”
饶辞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你脑子进水了吧,这东西谁能算出来?”
沈渡遥遥看着小和尚在屋门口把自己缩成一团:“那你扯什么藏宝图,他是国师,不缺钱花不缺人伺候的,千里迢迢过来找刺激呢?”
饶辞说:“那谁知道,不过老皇帝死了以后,小皇帝都快被肃王架空了,他又不信炼丹造药这一套,国师没让他宰了都是他跑得快。”
“那他来这里干什么?”
饶辞往回看了一眼:“管他干什么,让假乌鸦传信出去,厉鬼速回,再来这么一遭,他非得把我们拆了陪那群小畜生。”
“我也带信出去,顺带去玉先生那打听一下,”沈渡抬起下巴点了点萧昱,“看着点他,别出事了。”
“好。”
蜀中也算是卧虎藏龙了,除了幽都山,还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叫楼玉山。
这山的位置在蜀中一个很洼的地方正边上,山不高,不大,丝毫不显眼。
沈渡从大路进山,穿过几片良田熟门熟路的摸到山脚下一个茅草屋外,她站在门口朝不远处菜园子里的人影喊:“诸葛先生,我进屋了啊!”
那人影停了一下松土的动作,而后直起身,头也没回的叉住了腰:“屋头有客!”
“我听见啦!”
屋里的谈笑声能冲出这座山头,沈渡也不在意,但她也不想跟外来客碰面,进了院后自觉地去了旁边的那间小屋,推开竹窗静静地看着菜园子里的人。
看了一会见他往回走了,她推开门往外接他,边走边嘟囔着:“什么客啊,让主人家上地头摘菜。”
小埋怨尽数落在了诸葛先生的耳朵里,他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泥,不在意的笑着:“我还怕他们碰坏了我的菜呢。”
沈渡看着那沾了泥的大白菜一点也不想搭把手,盯着他冻得通红的手背说:“不知道你收徒弟是干嘛的。”
“打扫屋子。”
“成呗,什么客人啊?你还得跟我说一声。”
“小王爷。”
沈渡险些把下巴砸脚背上:“他来找你干什么?”
诸葛玉把手里的白菜放在瓷盆里,认真择着冻坏的叶子:“我也不知道。”
“京城都乱成一锅粥了,他可真有功夫。”
“你怎么知道乱成粥了?”
沈渡撑在水缸沿上看他:“军机处被烧了以后老皇帝直接气死了,北边仗打的老鼠都活不下去了,小皇帝奶都没断就上朝,这形势下还能有多好了?”
“你进山了?”他洗干净手,终于如愿以偿的在沈渡脸上捏了一把,“小王爷手腕铁血,辅佐今上稳朝局安边疆,如今京城的形式可谓平稳无波。”
沈渡嫌他手凉,"啧"了一声:“手贱不贱,他来到底干什么?”
“我真不知道,他们到的时候我在菜园子里呢,他们人多,我跟青阳打不过,只能请进来了。”
沈渡半信半疑的瞧他:“姑且信你——青阳!烧火做饭。”
“来啦!”
青阳是诸葛玉从地头捡来的孩子,不知道谁家生下来养不起了,把尚在襁褓的幼子扔在了山底下,被捡到的时候,孩子差点冻死在竹篮里。
屋里的“客人”隔着窗户跟她对视一眼,沈渡收回目光,追随到抱着白菜进厨房的小孩身上,侧首问道:“青阳再过几天是不是就十六了?”
诸葛玉想了一下:“还有七八天呢。”
沈渡抬头望了望天,有模有样的感慨:“一眨眼,过了那么多年了,我记得我头一次见他,他还穿开裆裤呢。”
诸葛青也看到了褚徽投来的目光,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跟老朋友叙旧太久,于是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孩子大了,要脸。”
沈渡低头掩唇,好半晌还是没忍住,从唇边溢出几声轻笑。
褚徽一行人是早上到的,到的时候诸葛玉也确实在菜园子里捣鼓他那些萝卜白菜,但小王爷纡尊降贵,脱了狐裘跟他在地头闲唠了一上午,最后脸皮不够厚的玉先生实在撑不住了,连拉带拽让青阳把人请进了屋。
沈渡在门外看着“刚刚认识”的两个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模样,敲了敲手边结了一层薄冰的缸沿。
小王爷带的人并不多,除了他,身边只有两个看起来比他小不了几岁的男人,此行可谓无比低调,目的,更是昭然若揭。
屋里的人哪个都是玲珑心思,诸葛玉进屋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就瞧着褚徽似有若无的目光从窗户飘出去了两回。
他沏上一壶新茶,意有所指的对褚徽说道:“我与她相识,说来也值得一笑。十来年前,她一个人跑到我那山头偷我的草药,被我发现了,她做贼不成却无半分心虚。”
沈渡当时淡定的把手里刚摘下的药草扔进背后的篓子里,云淡风轻的摇着手跟他打招呼,像是笃定了就算交手他也赢不了,然后趁他不注意溜之大吉。
后来一两个月,她隔三差五就要溜上山大肆搜刮一番,有时心情好了还会留下两只野鸡野兔或者两坛子酒放在他门口,有时候就什么都没有,就留下一片片被薅的土地公都要翻脸的药园子。
“我技不如人,只能由着她偷,后来我那茅草屋被犯困的弟子不小心打翻烛台点着了,我还没起身,她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就这么把我从刚点了一角,浓烟都没起的茅草屋里“救”出来了,”
一两个月,他被偷了无数的珍稀草药,总算是见得小贼一面。
“我当时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皮囊。”
褚徽被他说的忍俊不禁,他方才第一次见沈渡也有这么个想法,这么一张脸,跑去做杀人的勾当,真是暴殄天物。
“后来便觉得,除了这能让人肆意挥洒热血的江湖,又有何处能放得下沈渡那一捧潇洒的风发意气,她若真是长在深闺大院,循规蹈矩的嫁人生子,才真是委屈了她。”
习武之人总想在这遍地英雄豪杰的江湖上留下一个自己的名字,因而难免会被“英雄”二字束缚着,或多或少的做些违心之事,渐渐地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了。
鲜少有沈渡这般活的随心的人。
诸葛玉说着竟真回忆了起来,他看向早就不见人影的小院,仍有些不可思议的失笑:“她救了我出来,第一句话竟是让我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那时候沈渡不过十二三岁,模样都还没长开,手上功夫也不是难逢敌手,可她轻功好,自幼便熟知打不过就跑的道理,什么功夫都没有那踏雪无痕的轻功来的熟练。
“我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便许诺请她吃饭,那时还没收弟子,我一个糙老爷们儿,平日懒时便随便对付了,可这丫头挑食,这不吃那不吃,我没办法,只能让她去打点野味回来,一来二去的就熟了起来。”
他说的正兴起,褚徽在他对面听的也认真,忽然门帘被从外掀开,沈渡手上端着一盘方才他从地里挖来的白菜,腾腾白气拂过她那张“白瞎”的脸,她向褚徽点了点头,转而似笑非笑道:“老贼你又编排我什么呢。”
诸葛玉面不改色:“向小王爷夸你。”
待沈渡又走后,诸葛玉忽的话头一转,正色道:“王爷此行山遥路远,小民自不能辜负王爷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