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 前篇》冷酷的鬼王

3、冬（3）

　　晚饭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冬季白昼短，此时的清水镇几乎被黑夜笼罩，只有零零星星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为行人指引着道路。
　　闹腾了一下午，林瑞终于感到困倦，睡觉去了。林玲走之前亲了弟弟一下，林瑞咂了咂嘴，仿佛像是感受到了一样。
　　爸爸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林玲环视了一圈屋子，并不大，但东西很多，大多是林瑞的玩具或者其他东西。淡淡的烟味还在客厅里缭绕，聚会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散去。赵阿姨还在厨房忙着，没有跟即将离开的林玲说几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看林玲几眼。林玲换了鞋，轻轻关上了门，走下楼去。副驾驶的门没有关，但林玲还是打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了。夜间的凉风让人觉得清醒，又让人感到有些刺骨。林玲望着窗外的风景，安安静静等着爸爸开口。爸爸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林玲便把视线收回来，落在爸爸身上。
　　“林玲，那钱，你想好了吗？”
　　林玲本来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爸爸这样一开口，她反而又犹豫起来。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很快林玲便也开了口。但是声音却不那么清晰响亮，像一个重感冒的病人，努力地想说出一句话：
　　“能让我，先去看看房子吗？”
　　没有肯定，没有否定。
　　“肯定要带你去看的，你以后是要住在那里的。我们打算买的房子现在还在建，大约年底就能去看房了。”
　　“钱如果不急，明年我再拿给你。外婆存了定期，至少要明年才能取出来。如果急用，现在取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利息会受到影响。”
　　“嗯，行。”
　　爸爸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原本冷清的空气里，也融入了一丝飘然的歌声。但是，刚说完话不久，林玲的心里竟然有一丝悔意。她的内心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该答应把这笔钱给爸爸。但是，她自己也找不到理由不给。表面上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事情，她的心里却因此有了一个疙瘩。好像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清水镇的夜景美极了。月亮悬挂在天上，慷慨地将自己的光芒洒向土地。远处的高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示出模糊的轮廓，将清水镇重重包围，不留一丝间隙。这里的人，日复一日，都在这厚厚地围墙内生活着。
　　林玲叹了一口沉重的气。

　　爸爸把林玲送到学校门口，临走前把下个月生活费给了林玲，就回去了。林玲把钱收好，回到宿舍，正想看看小说再睡觉，才发现小说被自己忘在教室里了。她心想还不算晚，而且确实无事可做，便往教室去了。
　　教室的灯还亮着，大概是因为初三了，很多住校的同学即使周末也会在教室里自习。林玲轻手轻脚走进教室，小说被藏在课本之间，她又轻轻地抽了出来。等她要离开教室的时候，突然发现严小成在教室外面看着她。
　　“嗨，严小成。”
　　林玲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严小成突然语气慌张地喊了她一声：
　　“林玲，你等一下。”
　　林玲便站住了，但是没有回头。
　　严小成快步走上前去，在林玲面前站立了片刻，从身后拿出一本书：“生日快乐。”
　　林玲看到这本书，愣了一下，然后缓缓举起了自己手中的书。
　　“咦？”
　　严小成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封面，有点不知所措。
　　“那，那我重新给你买一个礼物吧……”
　　严小成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林玲却直接把书抢过来，语气中有一点失望：“没事，我喜欢，谢谢你。”
　　林玲低着头，严小成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又很快地离开了。
　　林玲回到宿舍，把书放到自己桌上，紧张得不行。她小心地一页一页地快速翻着书，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确认书里没有任何东西之后，心情又一下子跌落谷底。是啊，她在期待着什么呢？她总是这样，对严小成抱了希望，可是每次到了最后，留给她的只有失望。她总是失望，但是尽管如此，却从来没有对严小成绝望过。于是又一次一次，她抱着希望走近严小成，却一次又一次收获失望。
　　林玲手上的两本书，是日本作家岩井俊二的《情书》。一年前当她发现自己对严小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时，她便十分紧张，迫切地想要了解这种情感。于是她走进一家书店，在“爱情”类书架前徘徊了很久，选择了一本白色封面的小小的书，用自己存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下来。当她读完之后，觉得自己内心的情感得到了释放。她心里一直隐藏着不敢被任何人发现的情感，让她觉得羞耻的情感，在这一刻与书中的角色得到了共鸣。她便不再为自己的情感感到羞耻，然而她也并不想告诉严小成。因为她知道了自己的情感是什么，就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她的心里有了一个甜蜜的秘密。她小心地呵护着这个秘密，让这个秘密成为她枯燥生活中的一道彩虹。
　　但是她的秘密并没有在她心里保留多久，就被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她喜欢在草稿纸上写严小成的名字，然后把这些草稿纸小心地放在抽屉深处。但是这天上美术课，她从抽屉里拿颜料的时候，不小心把草稿纸带了出来。草稿纸掉在地上，但她并没有发现。美术老师经过她旁边的时候，她仍然只是专心致志地涂颜料。美术老师捡起草稿纸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发现。
　　“严小成，是谁？”
　　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被老师尖锐的声音吸引过来。林玲抬起头，看到老师手中的东西的时候，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
　　严小成站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美术老师看了一眼严小成，又看了一眼林玲，冷笑了一声，说：“是你写的吗？”
　　林玲呆住了，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美术老师踩着高跟鞋悠悠地向垃圾箱走去，在垃圾箱前把草稿纸撕成碎片扔了进去。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了？”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林玲把头埋得很低，不敢看任何人，尤其不敢看严小成。她不知道严小成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敢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天好像塌了下来，她想哭，又不敢哭。她想跑出去，可是腿却挪不动。
　　可能从那天起，林玲就不再是林玲了，严小成也不再是严小成了。
　　林玲趴在书桌上，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