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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瑞喜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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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如果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应该还是会运转着。」
「少了一两个螺丝,对它来讲并无差别。」
憔悴却比记忆中还要来得熟悉的模糊面孔在散发着霉味的地下监牢里和他对视。
「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是多出的。」
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最后还来看我。」
这才不是最后,你不会死,你是狂鬼、在战场上永远不会消失的鬼魅!
「……要是,你是我王就好了,百里。」
「再见,百里容。」
虚弱的声音最后伴随着那人特有的轻笑声,消逝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
「不──!」
「殿下、您还好吗?」
百里容满身大汗的喘息着,凌乱的发丝散了整个肩头,他扶着胀痛的脑袋摇摇头道:「没事,几时了?」
「戌时,殿下该洗漱去狂鬼将军那儿了。」
士兵端着还冒着热烟的水盆恭敬的站在一旁。 「今日外头更加冷冽,殿下初来北方请小心不要着凉了。」
百里容接过毛巾,在这天气里还能有热水能清理,这确实是特别的待遇了。
百里容没有用多久的时间就整理好,士兵领着他到训练场。
前些时间下了点小雪,地上泥泞不堪,但场上的士兵仍是统一的做着动作。
带路的士兵停下,他行了个礼:「将军在里头带练,请殿下稍等一会。」
百里容眯着眼在人群里找着张澜,很容易就发现了对方,在军场上的张澜和平日的他完全不同,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但对上他的眼睛就能清楚的知道对方多么的认真在看着眼前的士兵们。
「不用了,我在旁边看一下就好了。」
百里容阻止了士兵,微笑表示自己随意就好。
「你们也希望将军能多陪练你们一会吧?陈副将军。」
士兵,也就是陈川,见状也不好违逆百里容,确实张澜亲自下场来操练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一般来讲普通士兵能见到狂鬼将军除了在战场上外,就是只有在将军半夜去偷食的时候才会遇到……他犹豫了会才点点头,安静的站在百里容的身边。
比起张澜以前整天在帐篷里不言不语,偶时还会焦躁的砸翻东西,现在出来外头晃晃玩耍、调养下神情也正常多,他个人更希望张澜能保持这样。
张澜已经半疯很长一段时间了,原本他还以为张澜在这场仗后会直接疯掉,因为在上战前他的样子太可怖,那神态绝望地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样子。
他不知道张澜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连在他身边十年的他都不知道这个好友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是别人?他能做的只有沉默的陪在张澜身边。
「你能跟我说说你们将军是怎么样的人吗?」
陈川挺意外百里容会问他,不过没有多想,他便恭敬的回答:「是一个能够带领大家前进的好将军。」
百里容嗯了声,「那你个人的观点呢?」
陈川愣了下,讶异的看了百里容一眼,最后在对方耐人寻味的眼神下窘迫的小声说道:「是一个有着才能却爱乱来而且不听劝、也不跟人讲他的烦恼,只会钻牛角尖的蠢蛋,其实跟他越熟,反而越不懂他心里头到底在想着什么。」
过了很久,陈川都已经转过身看着场里士兵练习的样子时,百里容才用了很淡、没注意到就会忽略掉的声音。
「……我也一直都不懂他。」
不论是第一次见面还是之后,他都没办法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拼命。
百里容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连他自己要如何走下去都不清楚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神来烦恼别人了。
寒风吹向空旷的操场,挥之不去的潮湿气息散在空气中,百里容叹了口气才慢慢的收起了表情,继续望着正走向搏斗场的张澜。
场中央的张澜身着轻甲,绷带还是缠绕在苍白的俊脸上,现在正在对打中,年轻的士兵似乎是怕再次伤害到如今正负伤中的将军,他们都有些打不开。
张澜可没有在管这些,每一次的对战都把这些明显是半大孩子样貌的士兵打的爬不起来,倒在地上的士兵各个后悔一开始怎么就没有用尽全力──虽然他们用了全力一样打不过张澜。
「再来,堂堂星宿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张澜马步微蹲,掌心朝上对着离开几步远的士兵们弯了弯手指,明明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味却让士兵的怒火层层上叠。
为什么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是打不过!
张澜淡定的等着他们轮番上阵,不过眼角突然瞄到一道身影,眼皮忍不住跳了下。
「呃、你们还是一起上好了。」
张澜微微皱起了眉头,气势一放往那群士兵攻了过去。
士兵迎面接上,冲第一的还不忘对着身后的人指画战略,暗号一下,正面攻上、后头偷袭,左右两旁夹攻──他们要杀个张澜一个措手不及。
张澜仍旧沉稳对上,在打头阵的第一拳头往左脸挥去,标准的下腰险险闪过、右方上踢往腰部攻来,张澜左手朝地上一撑轻松的闪过。腾空的双脚顺便朝正面的士兵踹了过去,落地后向前踏两步,一个狠烈的拐子直接揍向偷袭而来的士兵,最后只剩下右边的那一个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
张澜整个动作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重新站直身体,仿佛方才的战斗他是个旁观者,还顺手整理了下歪掉的衣领。
「来吧,战斗到最后一刻。」
张澜难得的在士兵面前笑了笑,士兵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连带在他脸颊上特属于星宿的胎纹都扭曲了起来,而张澜才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敢站在他面前除了打倒他或被打倒在地以外,没有逃跑这个选择。
这也是张澜很少来练习场的原因,他有坏习惯,不喜欢来挑战他的人是完整的回去的,才不管是不是队友还是敌人都一样。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不过张澜可是把这当屁。
不死也半残。
仅存的士兵脑中只闪过这句话,眼前是张澜微笑着往他面前冲过来,他连反击的勇气都没有。
倒在地上的同伴们用着残存的力气给了那位朋友一个默哀的眼神。
另外一边的百里容津津有味的观望着,突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习惯性的微笑着往旁边看了过去。
满头的华发印入了眼帘,却没有任何一丝的老态,那是一位青年,他脸上勾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道:「这位朋友,可否帮点小忙?」
「什么忙?」
百里容礼貌的点了点头。
青年呵呵笑了两声,「朋友呐,箭术行么?」
百里容想了想,委婉的道:「不精,不过略能拿出手。」
青年把背在身后的弓和弓箭递给了百里容。
「帮个忙吧。」青年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该让某个人知道惹闹了他的大夫是件多么该死的事情。」
百里容接过弓眨了眨眼,手试拉了下弓,练个手后便把箭搭到弓上,臂肩使力拉满弓,箭矢很快就射了出去。
唰──
一道箭笔直的扎在张澜的脚尖前。
张澜停下了动作,往射箭了那方看了过去。
百里容好脾气的把弓回给了青年。
「这样?」
青年朝着张澜挥了挥手,然后对着身旁的百里容道:「好箭法。我们觉得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交个朋友吧。」
百里容爽快的拍了肃已的肩,「没问题。」
「肃已。」
「百里容。」
张澜见远方的两人握起了手,心头一跳,转头对着还呆愣愣的士兵说道:「你们可以忘记我来过这里吗?」
士兵们互看了下彼此身上的伤,身为星宿却被张澜这普通人打成这样,心里虽没有不满可他们也不愿张澜能过的多好。
于是乖巧的摇了摇头。
张澜冷静的思考了下对策,刚很没骨气的决定要跑,原本趴在地上的士兵们变成扒在他的脚边。
「将军,您常说战斗到最后一刻。」士兵讨好的笑了笑,「那您也要以身作则喔。」
求救的眼神往不知何时蹲坐在百里容身边的陈川望过去,对方友好的招了招手,却没有任何要搭救他的意思。
「所以我现在是孤立无援的状态吗?」张澜沉着脸问着脚边的士兵,在这北燕军中也就只有这几个半大的星宿士兵敢跟他这般打闹。
「不是的。」
年轻的星宿们反驳狂鬼将军。
「是直接上绞刑台了,将军。」
「」
张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舒展经骨不是对伤口复原是有益的吗?」
张澜捧着肃已递给他的汤药,皱着眉提问。在他面前弄着药品的肃已手中的动作顿了下,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
那咬牙切齿的口气太过于明显,张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撇开眼神。
肃已一把丢下那些药,一步步逼近坐在床边的张澜,本该是优雅冷清的脸现在显得面目可憎,憎的就是他眼前不敢和他对视的那人。
「舒展经骨──前面不是该加个适当吗!」肃已气的扒开张澜的衣服,张澜连忙后退闪避,结果没想到肃已还有一个帮手,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的百里容,他笑眯眯的按住了张澜想要偷点肃已麻穴的手。
很快的张澜胸前散乱的绷带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大概是因为先前激烈的运动,上头还有点点的鲜红印了出来。
「你一个普通人跟星宿的化型对打,而且还一打四!」肃已粗鲁的拉开绷带,张澜没有忍住痛呼声从口中溢了出来,但他又马上噎在喉咙里,抿着嘴任由肃已动作。
虽然那个声音很小,但离他这么近的肃已当然听到了,他看了一眼想假装没有事情的张澜,见他明明痛的呼吸都加重了却还是那副表情,他火气一下子就散了。
他跟这个人争什么。
手上的动作这才缓了下来,张澜不敢招惹他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百里容道:「要不要叫陈川带你出去看看?」
「看什么,他看你这狗样就饱了。」
百里容没有反驳,他仍是微笑着,张澜见状又只好转过头,伸手拿放置在一旁的公文刚想要看起,却听见百里容问他。
「跟你打的人是星宿?」
张澜眨了眨眼,「是啊,他们在军中十年了。北方这里很常有弃婴,虽然说生育本就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都该被爱戴,但无奈这里的天气真的太过于严苛,行军的时候很常会遇到弃婴被丢在附近。」
张澜脸上的表情放柔了些,「刚才那些孩子都是大了才来军里的,七八岁的时候被家人带来,基本上只要粮食还能负荷我们都会接收这些孩子。」
「虽然是星宿不过尚小,力量都还没办法控制的很好,但如果好好的操练以后一定是北燕军一大助力。」肃已说道,接着示意张澜抬起头,替脸上的伤换上药。
张澜笑了笑,闭起眼睛:「是吗?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当初只想着他们能平安长大就好了。」
百里容沉默了下,看见肃已在替张澜查看伤口道:「我昨天给你的药膏不用吗?」
「我丢给肃已了。肃已你有用吗?」
「加在里头了,那罐西域的百灵膏。」肃已回道,「朋友,你下次也给我带几罐吧。」
百里容微笑:「好啊。」
张澜闻言忍不住道:「这样不会太麻烦你吗?劳烦堂堂二皇子带这些东西。」
肃已抬头疑惑哈的了一声,「谁是二皇子?」
张澜伸出手指指向微笑看着他的百里容,「他啊。」
肃已微歪着头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你当初怎么没说?我这么无礼别赐罪啊、殿下。」
百里容好笑的摆摆手,「都说是朋友了,在彼此的面前不需要分什么尊卑。」
肃已满意的勾起笑容,让偷看他的张澜心里嘟囔着:怎么当初遇见他的时候就那么咄咄逼人,还装,他才不信肃已真不知这人是百里二皇子。
「那我也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肃已灵巧的帮张澜重新缠好了绷带,「肃某是白泽传人,知晓天下事,目前投靠在狂鬼将军手下。」
这下换百里容惊讶了,「你是白泽?」
肃已把垂在胸前的华发捻在手中,「正确来讲是传人,还在学习中。」他一手从袖口里抽出他的百骨扇,啪的一声展开,装的一附高深莫测,不过另一手还捏着张澜的绷带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还真是让人欢快能见到传说中的白泽传人。」百里容笑道,「传说中的神兽至今为止我只见过父皇的麒麟而已,能遇到和白泽靠的最近的人、甚至能和这人成为朋友真是我百里容莫大的荣幸。」
肃已笑了起来,「不愧是以商出名的二皇子,这嘴还真是我望尘莫及的。」他翻手把放在桌上的茶水倒满一杯递给百里容,「朋友啊,白泽是充满好奇心的,我能问问你有没有觉得你们皇宫最近有哪些奇怪的地方吗?」肃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淡淡的茶香参着一丝梅花香,已经让人搞不清是那药味、茶味还是本来这帐篷就有这股清香。
百里容挑起眉,肃已见他没有回话也知自己问得太突然。
「别觉得我冒犯,这只是一个白泽的天性,我可控制不住。」
百里容无所谓的笑了笑,「如果皇宫没问题,你觉得我会来这荒北玩耍吗?」
「这倒要看这里是否有能增进国库的点能吸引二皇子了。」肃已抿了口茶水,「不愧我在这里弄了一个月,这茶终于能喝了。」
「好茶。」百里容赞叹了声,「父皇他原本该是活到八十八岁,整个帝国受到他的祥瑞之气会和平半甲子,但这两年他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朝政几乎都由太子代替了,太子他每天过的生活真的是水深火热。」百里容转着手中的茶杯,「而且祥瑞之气的威力也是持续的减弱,外患四起……四方神兽的惨况简直让人不忍。」
「从近十年的情况其实就能知道你们中央的情况绝对糟透,不然你也不会直奔北方。」肃已眯起眼,「原本我是打算如果在北方弄不出什么名堂,过些时间去你们中央。但这是一个下下策,真的要在中央打滚不花上个三五年时间建立势力根本掌握不清你们那些鬼东西的情况。」
百里容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那样做,最后一定什么都来不及,只能吊着气多拖一段时间等死罢了。」
肃已点头,「事实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我决定在狂鬼的军营里计出第一步。」
百里容放下手中的茶杯,认真的看着他:「那算上我能否?」
肃已笑了起来,「你早就是了,还有狂鬼,谁都别想要逃。」他转头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张澜。
「……你们请便。」插不上话题的张澜在床边批改了第三份公文。
所以说百里容这样是站在我这里了吗?
张澜不确定的想,无意识的拿着毛笔在砚台上点了点。
「报--西北方边境敌袭!领将请求狂鬼将军前去支援!」
肃已和百里容正要继续谈论下去时一名小兵从外头冲了进来,他大声的喊道军情。不等那两人反应,张澜笔一顿平淡问道:「死伤?」
「前锋仅存半数,剩一千二,敌方估计两千人,前三百菁英。」
张澜嗯了声,从放置公文的最底下抽出一张纸,上头用碳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看了会才让士兵带话。
「一个时辰后北燕骑兵四百先到,稳固疆界,再半个时辰五百轻步兵接着。」他起身喊外头的陈川进来,「叫他们稳住,区区两千人而已。」
陈川进了帐篷马上就拿下挂置在床边的盔甲要给张澜戴上,结果两只修长指骨分明的手分别按住了陈川。
肃已道:「将军,您可知道您现在的身份事什么?」
百里容道:「将军,不妥。」
两人的眼神直盯着张澜,张澜伸手直接接过陈川手上的盔甲,不顾那杀人的视线,穿戴整齐。
「我是将军,这个北燕军的主。」张澜拍拍两人的手,「狂鬼是以疯狂出名的,你们忘了吗?」
张澜的手不巧,所以他对于古人要束起头发和留发非常的困扰,叫陈川进来本是要他替他梳个头发,但现在陈川被他们拉住,张澜没有多想,剑一拔,三人完全来不及阻止他的时候便把及腰的长发一次削下。
墨蓝发带绑着的黑发直接落下,肃已和百里容脸色一变,可张澜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既然我们如今同盟,为了这个国家而奋斗,你们出脑力,我便出武力。只是一介粗人玩不了什么心机,不过上战场倒是颇有心得。」他无奈的笑了笑,「怕你们信不过我,以此发代替头颅,誓言不会轻易死在你们的计划之外。」
「你……」肃已皱起了眉,嘴里的话却怎样都吐不出。
百里容没有任何一丝的笑容,不过张澜就是在他的脸上读出了他的退让。
张澜淡淡的笑了。
「陈川,走。」
张澜把头发放在桌上,抱着头盔直接走出帐篷。
陈川垂着眼,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出去。
宿行历一千年,祥麟帝取名瑞喜千年,是为百里帝国祈求祥乐喜悦千年,全国共襄庆祝。
千年,澜已容三人决议同盟,传闻是以张澜的头颅作为永不背叛的保证才促成同盟。
--百里帝国最为受人传说的故事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