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后本纪》Yorin茶晓

13、蒙宠

　　那个傍晚，荡着隆隆回声的轿辇一路移向后宫最清静的一角，既在意料之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不过，不是派了轿子接去勤政殿，而是皇上亲自赶去看她，这在头次侍寝的嫔妃里倒是奇了。后妃们虽不甘，却也不以为意，想是留久了那一个，总也要顾及的。不过偶然得宠，好景定然不长。
　　然而第二天一早，便传出聆溪阁那位小主晋位的消息。
　　从采女到贵人，越了几级的晋封让后宫颇为震惊，一时间合宫惊动，从惊疑不已到怨声载道，最终到人人自危——谁料得到会不会再出一个晴贵人呢。
　　皇后向来习惯早起，妆饰毕，正用热水泡了玫瑰汁子擦手，便有下人来传消息。
　　“禀娘娘，今儿一早的旨意，聆溪阁云采女晋封贵人，赐号昭。”
　　皇后纵然性子稳重，不禁也微微吃了一惊，待来人走了，便摇头笑道：“本以为她是个没主意的，没承想倒有几分聪明。”随即对一旁服侍着的绣鸾吩咐下去，“按以往的旧例，再添两分，送到昭贵人那儿去。”
　　绣鸾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娘娘的意思，是按晋封贵人的例么？昭贵人一连晋封多级……这旧例……”
　　“左不过一次晋封，加两分赏赐也算给了脸面。”皇后望着窗外，下了一夜的雨将空气浸得湿润，旋即漫不经心道，“若是叫她出尽了风头，再出一个晴贵人，可真真算是祸端了。”
　　绣鸾会意，回身出去，不再多问。

　　半夏循例向皇后行了大礼，刚坐在椅子上，便听蝶芳仪冷冷一笑。
　　“昭贵人换位子倒是自觉。”蝶芳仪挑眉望向半夏，“这个位次怕是数了有些日子了吧。”
　　半夏现在的座位，恰越过瑞常在和兰娘子，坐在贵人的位次上。
　　“各位姐姐教导在前，嫔妾不敢不照规矩行事。”半夏微微颔首，神情甚是和顺，“且有芳仪小主的榜样在先，若不是芳仪诚心为皇后娘娘请安，补了几位娘娘的位子，哪坐得来现今这样的四角齐全，一派祥和呢，嫔妾愚笨，都是芳仪言传身教。”
　　蝶芳仪表情立刻有些僵硬，皇后身旁原是文妃、宜妃的位子，再不济还有嘉贵嫔，只不过如今文妃在外为皇上祈福，宜妃身子抱恙总也出不了宫，嘉贵嫔又还在禁足，自己仗着皇帝宠爱，坐在皇后身边倒觉得威风十足。如今虽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可跟自己的前言相较，倒好像自己斤斤计较了。
　　玉婕妤深深看了半夏一眼，又垂眼不动声色地喝起茶来。
　　看在半夏言语恭顺的份上，蝶芳仪白了她一眼，美目一扫，忽然又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冷笑一声道：“呵，都什么时辰了，这晴贵人怕是睡昏了头，竟还不见影子，皇后娘娘看，要如何处置？”
　　皇后笑着温言道：“晴贵人早上差人来说身子不大爽快呢，本宫便派了太医去看，叫她休息着。”
　　蝶芳仪闻言不免嗤之以鼻，正要嘲讽，便听一旁的妍嫔掩唇娇笑起来：“有趣，有趣。”
　　“你笑什么？”蝶芳仪挑眉。
　　“嫔妾只是想起了一桩有趣的事来，”妍嫔止了笑声，眼里却仍闪着戏谑的媚色，“嫔妾想啊，这晴贵人今日不来，怕是要怪到昭贵人头上了。”
　　蝶芳仪眼波一转，似乎明白了几分，不禁弯了唇角，却装作不懂的样子，引她继续说下去：“妍嫔这是何意呀？”
　　“妍嫔这嚼舌根的毛病，是时候该改一改了。”玉婕妤冷冷地打断了正要开口的妍嫔，“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每天多得数不清，岂容得你一桩桩一件件地添油加醋，凭空扰了娘娘清净？”
　　妍嫔听了，面色难免不豫，却又不好直说什么，只带了笑应道：“婕妤言重了，子虚乌有的事，嫔妾也不会妄言，不过是就着见着的景儿说两句玩笑话，怎敢凭空编造。”
　　蝶芳仪心内急于给晴贵人难堪，也插嘴道：“众姐妹坐在一起闲来无事，说说话又有何不可。况且皇后娘娘圣明，最能明辨是非的。”
　　玉婕妤目光一沉，正欲说什么，皇后便温然一笑，“大家不必过于拘谨，不过闲话家常，只留心别胡言乱语，彼此中伤便可，但若是过分了，本宫也断断不会轻饶。”
　　一句话倒说得中肯，玉婕妤不再开口，只皱着眉重新端起了茶碗，静静喝起茶来。
　　妍嫔得了准许，脸色轻快了不少，隐秘地笑道：“嫔妾平日里住得清静，昨儿夜里却瞧见了桩趣事。这皇上的轿辇往昭贵人宫里去的时候，竟有人在路中拦着呢。”
　　顿了顿，妍嫔打量了一番众人的目光，不慌不忙道：“嫔妾听着不对劲，便叫芷心出去瞧瞧，啧啧啧……那么大的雨哟，那人就那么跪在路中间，好生可怜！仔细一瞧——可不得了，竟是晴贵人……”
　　众人听了，不禁一片低声议论，兰娘子坐不住，脱口好奇道：“随后呢？”
　　蝶芳仪哈哈地笑起来，一双美目中带了毫不掩饰的鄙夷：“还用说么，若是真拦得下来，今儿也就没什么昭贵人喽，不过是自以为是讨了个天大的没趣！叫雨淋一淋也好，只怕这样还浇不清醒！”
　　皇后沉声喝止了蝶芳仪，又淡淡瞟了半夏一眼，见她仍一脸谦卑恭顺，方收回了目光。
　　妍嫔勾了勾唇角，“还是昭贵人高明，晴贵人那样的聪明，这皇上的轿子竟断断没叫拦下来……”
　　“实在是嫔妾不知，竟叫晴贵人受了大委屈，”半夏笑意浅浅，“嫔妾午后便去探望。”
　　“昭贵人还是歇着吧，晴贵人见了你，怕更是病得不轻了。”蝶芳仪冷笑，“还是小心着点儿自己，别哪天也做出这等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儿来。”
　　半夏垂首不语。
　　“说来也真是奇了，昭贵人真真儿好手段，一夜之间就从采女坐到了贵人的位子上，不如说出来，也教教我们这些个笨手笨脚没个心眼子的？”
　　见半夏恭顺不答，蝶芳仪乘着兴，越发放纵起来，言语放肆而不自知，得意间却一眼瞟到了皇后警示的严肃神色，心中顿时一沉，忙噤了声。
　　皇后暗暗看了半夏一眼，见她仍旧顺从地沉默着，心内一松，便温言安抚了半夏，又说身子乏了，先行回房休息，众妃见状，也就一一告了别退出去了。

　　半夏刚出了殿门，就听身后有脚步急急地赶来，转头一看，竟是兰娘子。
　　“姐姐走得真快，嫔妾都赶不上了。”兰娘子极热情地往半夏身旁贴过来，“不如到嫔妾宫里坐坐，嫔妾还备着礼呢，预备贺姐姐晋封之喜。”
　　“妹妹一番厚意，姐姐自然不能敷衍。”半夏盈盈一笑，“只我宫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没打点完，前儿又刚收了个不熟的下人，新挪的东西不少，这会子非要我亲自盯着才放心。哪日若妹妹闲了，随时来我宫里，有新做的藕粉糕备下呢。”
　　兰娘子听半夏如此说，也不好再勉强，只得笑道：“姐姐既不愿来，也罢了。”
　　说罢，兰娘子便叹了口气。
　　半夏知她有话要说，便问：“好端端的，妹妹叹气作甚？”
　　“姐姐有所不知……”兰娘子说着，眼底竟漫上一片晶莹，“姐姐现在是跳出火坑变凤凰了，嫔妾我还在底下熬着呢。”
　　半夏皱皱眉，同情抚慰道：“妹妹的福气在后头，且别心急。”
　　“教嫔妾如何不心急呢！”兰娘子到伤心处，不禁拭起泪来，“晴贵人总瞧不起嫔妾们这些地位低贱的……姐姐从前怕是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可现在不一样了，姐姐你能和她平起平坐，谅她也再不敢欺负姐姐……可嫔妾呢……左不过白熬着！”
　　“妹妹当心，话不可乱说。”半夏站直了身体，换上关切而严肃的神情，“宫中的事再多，横竖有皇后娘娘评判，若妹妹受委屈，尽可求皇后娘娘做主，娘娘温厚，定会体恤妹妹苦楚。”
　　兰娘子见半夏如此说，有些心急：“皇后娘娘怎管得了这些，能压一时压不了一世，况且姐姐看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免让着那晴贵人三分，哪里顾得上嫔妾？真正能救嫔妾的是姐姐啊！凭姐姐的手段能一夜坐到贵人之位，只要教嫔妾一星半点，嫔妾也——”
　　“非礼勿言，还请兰娘子住口！”
　　半夏想拦住兰娘子却有心无力，只好慌乱着神情带着香草紫苏快步离开，也不管后面兰娘子一声声的唤。
　　见半夏几乎是逃离而去的样子，兰娘子恨恨地跺了跺脚，“原以为她真有几分手段，没想到竟是个没胆子的！天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呢。”
　　说罢，便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绣鸾从花坛后缓缓回身，淡淡一笑，往殿里走去。

　　进了人迹罕至的小道，半夏方露出浅浅的笑意。
　　“多亏小主细心，奴婢瞧着不远处确有个人影儿，”香草笑起来，步子也轻快了许多，“这算是叫皇后娘娘对咱们放定了心。”
　　半夏微笑，却不答言。
　　“只可怜了兰娘子，皇后娘娘殿门前，说话也没轻没重……”紫苏皱眉摇摇头，“她当小主露了怯，想来以后她那些糊涂事也不会来找小主烦心了。”
　　香草佯作得意地昂了昂脑袋，“翻身的感觉真好，以后谁也欺负不了小主啦！”
　　半夏笑起来，轻轻捏了捏香草的脸，目光里尽是柔和的怜爱，“还是多为你自己想想吧，我怎样又有什么要紧……最担心的还不是你。”
　　香草脸一红，低下头去喃喃说知道了。
　　紫苏在一旁看着，沉静的眼底却泛上些许无法言说的羡意。
　　快到宫门时，便见许多人忙里忙外出出进进，好不热闹，送礼的，整修的，颇有些过节的意味。
　　半夏见状，小声吩咐道：“如今境况确实好了些，但往后日子还长，免不了韬光养晦，处事一定要恭谨，收起些不必要的聪明来——我们斗不过的人里，多得是见不惯这些小聪明的。”
　　香草紫苏忙点头称是，正要进去，便见小米子一路小跑迎了出来，喜不自禁道：“小主怎么才回来，再晚些，这礼物都要把奴才埋进去了。”
　　说罢，一边吩咐着下人们手脚利索些，一边恭恭敬敬地将半夏往殿里引，“方才穆公公来传话，说是晚上让小主备了昨儿的水晶汤圆等着，皇上要来用晚膳。”
　　半夏闻言莞尔，“辛苦穆公公，可曾给了赏没有？”
　　“穆公公不收，说是以后还有要仰仗小主的地方。”
　　半夏不再追问，眼里带了不易察觉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