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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善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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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诱
皇帝坐在殿中,一时发怔,脑中尽是昨夜坐在身边的那人。忽的醒悟,想了想便唤穆清进来。
穆清快步进来,恭敬侍立在一旁,垂首道:“皇上有何吩咐?”
“朕问你……”
话刚出口,皇帝便不由得抿唇,不再说下去,本想问清楚昨夜在殿中的究竟是谁,但若问了,定会招人疑惑昨晚发生何事,自己怎会连侍候的人都看不清呢。
昨夜自己猝然昏厥却未传太医,若传了出去,只怕不好收场。
……怎么连线索都没有呢。
想到这里,皇帝下意识地长叹一口气,心里渐渐烦闷起来,见穆清站在一旁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知说什么,只好挥了挥手道:“朕要休息了,你去准备。”
“这……”
穆清露出为难的样子,小心回道:“您答应了晴贵人那边……”
“不去了。”
皇帝摆摆手,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穆清见状,心下有数,正要退下,就见门口的小太监进来通传,说晴贵人到了,穆清正要开口,沈泠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皇上……”
沈泠连问安都顾不得,娇躯一软,便靠在皇帝身上,眼波流转间尽是无限娇嗔,“您不是说下了朝就来看臣妾的么?臣妾等得好苦啊,您不能骗臣妾!”
皇帝被她一吵,不觉隐隐头疼,勉强笑了笑,“朕有些累了,你先回去,晚上朕再去看你如何?”
“皇上……”沈泠不依不饶,扯了皇帝的袖子撒娇道,“您陪别人就有时间了么?还是您有了新欢,就把臣妾抛在脑后,打算今后都不闻不问了么?”
说到这儿,沈泠眨眨眼,故作委屈地松了手坐到一边,拿帕子拭起泪来,“若真如此,臣妾往后便不来烦您了!您薄情!”
皇上纵然好脾气,也不由得觉得有些聒噪心烦,叹了口气抚了抚沈泠的手,尽量将语气放软了些,“怎么会……既这样,外面天气倒好,朕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沈泠不满,正要再缠着皇上说些什么,穆清早已抢在了前头:“遵皇上吩咐,轿子就在外头候着,正巧太后娘娘请皇上午后去下棋,皇上陪小主在御花园走一遭儿倒也顺路呢。”
沈泠闻言怒极,“午后?现在都已经什么时辰……”
“就这样吧。”皇上瞅了穆清一眼,嘴角淡淡弯出欣慰的弧度。
穆清不动声色地恭顺低头,徐徐退出去引路。
正值深秋时节,地上铺满落叶,半夏站在树旁饶有兴致地嗅着桂花,旁边香草也欢欢喜喜地朝枝头的桂花指指点点。
小米子从远处急急地跑过来,脸上半是紧张半是欢喜,“小主,穆公公看样子收到消息啦,皇上正往这边来呢,想必不一会儿就要到了。”
“好聪明的穆公公。”半夏笑起来,“今日若能事成,还要多谢你们。”
“小主言重了,奴才可受不起!”小米子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香草抬手从半夏发间拈下片桂花瓣,笑道:“这桂花开得是好,可却不如小主绣得好,今儿太后娘娘还夸呢,说小主绣的桂花好看得怕是连香味都要渗出来了。”
正说着,只见皇帝远远地走了过来,沈泠亲昵地伴在身旁,笑吟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半夏倚在桂树旁,白皙的手指轻轻扶着桂枝,低头静静地嗅着花香,目光却斜斜一瞟,恰巧瞟到了皇帝身旁盈盈娇笑的沈泠,不禁皱了皱眉,沉下眼去。
香草显然也看到了向这边走近的沈泠,略略有些着急,低声叹道:“怎么晴贵人也在,这可不好办了。”
半夏的目光落在桂花上,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是有些难办。”
香草正要说什么,只见沈泠已朝这边望过来,瞧见半夏,登时就变了脸色。
半夏与沈泠的目光交接,只一瞬,便了然了对方的心思。半夏冷冷沉眼,用帕子掩了脸,侧过身去,抽了帕子便往袖中拢,过了一会儿才取了帕子出来,脸上云淡风轻,只专心采着桂花。
这边沈泠瞧见了半夏,脑中一闪,怒从心起,脸上虽强撑着笑意与皇帝说笑,心里却急不可耐地盘算起来,咬着牙朝漱月使了个眼色。
漱月了然,快步绕开往半夏的方向走去,皇帝见漱月忽地走远,不禁疑惑:“这是怎的?”
话音未落,皇帝便也远远瞅见了半夏,见半夏正托着帕子采桂花,便笑道:“那是谁,这样有兴致。”
沈泠忍着火,强笑着回道:“想必是臣妾宫中的奴婢,因臣妾宫中要做桂花露,便打发了来园中采些,不料扰了皇上,臣妾回去定好生责罚。”
“赏花而已,何至于此。”皇帝的目光停在半夏身上,含笑道,“朕记得小时候,太后还是先帝的妃子,因先帝喜食桂花糕,她就常一个人来采桂花,再用帕子包了带回去,朕还记得那包过桂花的帕子上尽是桂花的香气,好闻极了。”
说罢,便定定地看着半夏良久,忽然怔了怔,竟觉得那身形有些熟悉。
沈泠跟着皇帝,只觉皇帝的步子越来越快,心下不免急躁,只盼漱月快将半夏撵走,恐半夏奸计得逞。
快走近时,只见漱月不知说了些什么,半夏便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连手里的帕子都落了,桂花撒了一地,直低着头跑走了。
沈泠这才松了口气,来不及细想半夏如何胆怯无用,只觉如释重负,继续和皇帝调笑着。
皇帝见半夏跑远,心内有些遗憾没能亲眼见见,然目光一垂,却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丝帕,里面还有几朵桂花。
“你宫里的小丫头倒有趣,跑得连帕子都不要了。”皇帝笑着道,扬了扬下巴示意穆清捡起来,沈泠心中一惊,暗示漱月去捡,却不料穆清动作极快,捡了帕子便呈给了皇帝。
皇帝拿过帕子,凑近了打算细看时,脸色却微微一变。
闻了一夜的安息香,此时已变得极为熟悉,即使混杂在桂香里,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皇帝怔住,沉默不语,深深地闻着那熟悉的香味,只觉心跳得逐渐急促起来。
是她?
沈泠注意到皇帝面色的变化,惊怒不已,只得勉强撑着张笑脸道:“皇上……可觉得这帕子怎样?”
皇帝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什么特别,朕只是瞧着这上面的桂花绣得精妙,简直栩栩如生,你看呢?”
“这……”沈泠强笑着瞅一眼那帕子,“不就是普通的桂花嘛,皇上竟喜欢这个么。”
“你说普通,便普通吧。”皇帝说罢,凑近帕子深深吸了口气,又笑着将帕子凑到沈泠脸边,“你闻闻,味道怎样?”
沈泠不得不闻了闻,不觉皱眉道:“这花香不纯啊,怎有股子怪味儿。”
皇帝闻言挑眉,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却没说什么。
沈泠只觉得心惊肉跳,恨那桂花绣的精致,只怕皇帝让帕子勾了魂去,假意笑道:“这既是臣妾宫里下人的东西,原就是普通的玩意儿,臣妾便带了回去给她吧。”
说罢,便唤了漱月叫她拿下去。
皇帝望着帕子上的桂花看了一会儿,便扔给了漱月,对沈泠道:“时候不早了,朕还要去探望太后,你且回去休息吧。”
沈泠一惊,还欲挽留,穆清却早答应着上去引路了,心中不由得气结,回头看到漱月拿着帕子,便心烦意乱,口中仍念叨着:“什么破桂花,会绣两手针线也值得拿出来哄人了,真真是贱人才使的把戏!给我拿去烧了!”
漱月忙答应着扶住沈泠,一边温言劝慰一边往宫中去了。
太后斜靠在金丝绣凤软枕上,旁边的瑞卿斟了茶来,便立在一旁伺候。
太后在皇帝明瑄登基前,就是先帝的淑妃,先帝早逝,她虽是太后,如今年纪也不到四十。做妃子时便因其琼姿花貌一度宠冠六宫,只育有明瑄一子,倒也算福泽深厚,她悉心培育明瑄多年,倒也如她所愿将自己的姣好容颜与慧心巧思尽数传给了自己的独子,明瑄得以登上帝位,除却自身的资质品性,头一个靠的便是她的功劳。
“来了。”太后听着脚步声近,便淡淡笑了笑,“瑞卿,换瑄儿喜欢的玉露茶来。”
私下里,太后一向直呼儿子的名字明瑄。
明瑄一笑,请了安便坐在太后身旁,“特意不让他们通传,结果脚步一重,您还是听到了。”
“做母亲的,自然了。”太后眼底尽是慈爱的笑意,轻轻抚着儿子的肩,“听下人们回话,说你近日频发头痛,可是因为国事太繁杂,身子总那么苦熬着吃不消?”
明瑄笑着摇头,“怎会呢,都是他们夸大其词,白惹得您心急,不过累了些,哪里就到得了那地步。”
“母亲知道,可你也不能太操劳,身子才是第一位的,你明白吗?”太后不免心疼,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不过虽是如此,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你要明白,当年咱们母子付出那么多心血才争得了这个位子,咱们就要牢牢守住。你的兄弟们不少,虽是手足,却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难保他们没有异心,你做皇帝就要做出个样子来,就防他们惦记着。”
明瑄垂了眼,想起过去的事来,心里漫上几分苦涩,却也不想叫太后看出什么,只笑着点头答应,“儿子明白,母亲交代的话,儿子一刻也不敢忘记。”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手指拂过明瑄的眉眼和唇角,爱怜地念叨:“你跟你父皇很像。”
明瑄靠在近旁一动不动,任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笑道:“儿子觉得和母亲更像些。”
太后笑意更深,“这眉眼自然像哀家……鼻梁还是像你父皇。”
顿了顿,太后的笑意淡了些,目光直视明瑄的眼睛,几分凄然漫上眼角。
“多漂亮的眼睛……当年你父皇也说哀家的眼睛好看……但这眼神,却分明和你父皇一模一样。”
太后叹息着垂下目光,“还是像你父皇好些。哀家的眼神锋芒太露,永远不及你父皇那么柔和。”
往事一幕幕从脑中闪过,太后不由得苦笑,“帝王的眼神,总不该太过柔和……柔和得过了头,反而就变得太冷太深,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了……你和你父皇都是这样,哀家一向教导你做事要果决狠利,你虽做的不错,但这眼神却从未变过。”
明瑄听着,虽猜不透太后的意思,却还是回握住太后的手,笑着回问:“母亲觉得儿子太柔不足担大任,还是太深叫人看不透?”
太后却并未回答,只微微后倾,又靠在了软枕上,沉默不语。
明瑄见状,便又轻笑着换了话题:“母亲这软枕从前竟未见过,看这做工不凡,想是内务府新送来的?可还舒服么?”
太后笑了笑,起身将软枕往明瑄身边推推,“内务府的绣工可及不上呢。”
明瑄笑着望了望软枕,却冷不丁被枕面角落绣的几朵桂花吸去了所有注意力,一时呆在那里。
枕面与帕子上的桂花两相重合,明瑄只觉脑中一闪,接着便是一阵刹那间涌上心头的欣喜,不由得绽了明朗的笑意,问太后这枕面是出自何人之手。
太后见他这样有兴致,笑道:“自己妃嫔的东西也认不得,可见心思确实是都用在国事上了。”
“妃嫔?”
“那个云采女,看在她是将军府小姐的份上,也该给她升升位分,别一直用采女之位吊着,苛待了她。”太后挥了挥手,“哀家累了,这几日乏得快,总省不得要躺躺,你先回去吧。”
明瑄听闻,怀着惊讶告退,刚出了门,便下意识地频频念叨起云采女几个字,仿佛听不进别的话了。
穆清见状,虽有些疑惑,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下也不免揣度起半夏的心思来。
聪明得懂得在处处撒网,自己也免不得成为她网中的一条线。
想到这里,穆清摇头笑笑,望着前面明瑄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试探道:“皇上您说什么?您今日怎走得这样快,奴才耳背,一时听不大清呢。”
明瑄回神,想起正事,嘴边弯出浓浓的笑意,当下便决定道:“先去殿里看折子,晚上朕去看看云采女……不用大张旗鼓地带人通传。”
“是,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