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之泪》杨浅寂

1、蓝女

　　“蓝月儿!夫人!蓝月儿”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彻晨曦,因抑制不住的欣喜而有些断断续续.
　　寂静的清晨刹时如一锅煮沸的水,无数盏灯顷刻亮起,像一双双突然睁开的眼,吊脚楼里的人似受到某种召唤,朝同一个方向涌去,汇成一片浩荡的人流,眨眼间,所有人都聚在一座吊脚楼下,楼前,绚丽的吉祥柱发出幽蓝的光,仿佛来自远古的召唤.
　　这座楼比其它的楼都要华丽,用纯青的豆龙竹建成,蓝色的的绸布将其装饰一新,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沐浴在朦胧的晨光下,显得如神殿般肃穆.
　　“参见蓝女.”吊脚楼里的声音极其虔诚,一身祭服的巫祝随着声音匍匐在地.
　　声音一出,天地为之一寂,众人齐齐跪下,行成一个宛如开屏的孔雀的阵.几百个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得仿佛时间停止,连往日喧嚣的夏虫也没了声响.
　　跪在孔雀翎处的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虽然没有声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跪着的人的喜悦与虔诚,如同一直侍奉的神灵突然降临.
　　楼门开启，楼内的光并不亮，跪着的人却感到刺得眼睛生疼。蓝绸垂成了层层帷幔，帷幔间，一个长发及地的女童缓缓向前，全身都罩着一层不亮却十分刺眼的光，如从光中走来，在光中，只能依稀辩出她穿着一身蓝袍。
　　“参见蓝女。”看见女童，众人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匍匐在地，对她顶礼膜拜。
　　“蓝菲国辙族长女蓝轩，于蓝菲国历五百八十九年六月三十日奉神旨为第十二代蓝女。即日送往孔雀宫接受圣训。愿吾蓝菲与日月同在——”一个拉长了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最后一个字上奇异地拔高，仿佛远在天边，又如近在耳畔。
　　“愿吾蓝菲与日月同在！”跪着的人齐声祈祷，蓝色的眼中闪着炫目的光。
　　“蓝女朝圣！”拉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首的侍女解开淡蓝色的礼服，将它平铺在被称为蓝女的女童脚下，洁白的胴体在晨光下显得极为神圣。她身后的侍女按照她的样子，将礼服铺在上一件礼服的尽头，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再是跪着的人，淡蓝色的礼服铺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地上洁白一片，尽是光洁的胴体，淡蓝色的孔雀阵成了玉白的孔雀阵。
　　蓝女在孔雀阵的簇拥下，在淡蓝色礼服铺成的路上缓步走着，每走一步，身上的光就暗一些，天光也随之亮一些。
　　淡蓝的路在一个五彩的台阶前停止。这时，女童身上已经没有了光，天色也已大亮。女童额前有一朵纯蓝的月牙形小花印记，花瓣中间是三根银色花柱，每一个柱头都是一颗纯银的五角芒星。女童肤色极白，眼睛纯蓝如宝石，闪着几分晶亮与稚气。长发黑如缎子，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裹在极地的纯蓝礼服中，一双纤细洁白的手臂和瘦小的肩从礼服上端露出。
　　“参见蓝姬。”众人在五彩的玉阶前跪下，双手于胸前交叉，放在肩上。
　　在辙族人的右侧，跪着同样打扮的另一批人，与他们同时到达，做着同样的动作，在他们的前面。也相应跪着一个蓝女，与辙族蓝女不同，这个蓝女年纪较大，眼中有几分忧郁的神色。
　　众人的眼睛越过台阶，虔诚地看着五彩玉座上的容貌秀美，头戴银冠，手持五彩权杖，身着纯银礼服的蓝姬。
　　“下弦月时，孔族和辙族后人奉神旨成为第十二代蓝女。”站在蓝姬身边的祭司用拔高的声音宣告。
　　孔族族长—美丽的孔王抬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俊郎疏逸的祭司，祭司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种眼神，将慈悲的目光洒向众人，带着洞穿世事的豁朗。
　　“姬为女赐福。”蓝姬微笑着走下五彩玉台，将双手分别放在两个蓝女的额前，一缕柔光从掌心流出，注入额前的印记中，两个印记渐渐发出宁静的银光。
　　“蓝女入住孔雀宫。”祭司宣布。
　　话音刚落，空中飞来两只五彩的孔雀，蓝女在蓝姬的搀扶下起身，登上了各自的坐骑。
　　载着蓝女的孔雀嘶鸣着上了天，围着整个王都转了一圈，随即飞入了孔雀宫中。
　　“愿吾蓝菲与日月同在。”玉台前的人再次祈祷，隐秘的喜悦心绪起伏。
　　仿佛感应到灵气，无数只孔雀聚在空中长吟，发出美妙的祥鸣，天地间都充满了五彩的华光。
　　祈祷声中，辙族族长夫妇眼中噙着泪水，悲喜交加。
　　“阿郎，轩儿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欢呼声中，辙族族长的声音传入丈夫的耳中。
　　“是啊，王，这一去，若成为蓝姬，一辈子都不能相认了。”
　　蓝菲国法典规定，在蓝姬西归的前十年，会有四大王族的女孩感应神灵，额前出现蓝月儿印记，她们便是神选中的蓝女，蓝女通常有两到三个，她们将在孔雀宫中向各自的司仪学习法术，在蓝姬西归时额前印记柔光消失的女子就是下一代蓝姬。另外的女子的印记会在柔光大盛后，失去在孔雀宫的这段记忆，神印也随之消失，然后回到族人中间。
　　没有人注意到，欢呼声中，一直跪着的孔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隼的光。

　　孔雀宫中，南宫。
　　“司仪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蓝轩一脸稚气地问交自己法术的司仪。
　　她才八岁，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睡梦中，便听到侍女的欢呼，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一片不亮却十分刺眼的光中，迷迷糊糊中，就有人给自己换上了代表第二大的权力的纯蓝礼服，待她清醒过来，自己的屋内已被装扮成了神殿的样子。打开门，就看见楼前跪满了人，众人跪成了蓝菲国最隆重的阵法—孔雀阵，从进入耳朵的言语中，她知道自己被神灵选为了蓝女。她曾经听妈妈说过蓝女的事，但当时心不在焉的，也不太明白.她以为这次进孔雀宫，就像以前离家出去玩一样，几天就会回来，却没想到，都过了十几天了，这里的人还丝毫没有让自己回家的意思。想起了被孔雀带走时，父母眼中的泪光，她懵懂地知道，这一来。可能很久都不能回家了，不禁害怕起来。
　　“蓝女想家了吗？”司仪和蔼地笑。
　　从没有听说蓝女回想回家的，当选为蓝女是数十年难逢的事，王族中的女子都以此为荣，而在孔雀宫中，生活十分优越，远远好过四大王族，唯有自己的弟子想到了家。真是一个洁净的人儿，司仪爱怜地抚摸着蓝轩覆着柔软黑发的头，心中却隐隐忧虑。
　　宫里的人都知道，要成为蓝姬，历代的蓝女都经过了激烈的竞争，她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超过对方，好在最后被蓝姬选中——这也是太祖规定所选蓝女必须多于一个的目的，只有在竞争中，才能最大可能地提升自己的法力——各个宫中的人也费尽心思让自己的蓝女超过对方，这样，自己才可能到圣宫去。
　　孔雀宫中，危机四伏。
　　“蓝女，进了孔雀宫，你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喏！”她心里是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永远不回去—这就意味着她成为下一代蓝姬。
　　“可是司仪大人，轩儿不想一辈子不回去，轩儿想阿爸阿妈了。”蓝轩带着哭腔说。
　　“蓝女，你真的不想一辈子不回去吗？”司仪看着弟子。
　　“恩！”蓝轩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要好好学法，学好了，八月十五就可以回家。”蓝菲国以月为神，月圆之日，除了蓝姬——柔光黯下的时候，她失去了进入孔雀宫以前的记忆。从此，她没有家，她的家是整个国家——所有人都要回家一家人团圆，在蓝菲国人心中，这是圆月的召唤。
　　听了这话，蓝轩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开始认真地跟着司仪学习圣典上的护之法。

　　“祭司大人，你有心事。”蓝姬看着一直守在身边帮自己处理国事的男子。
　　她不知道在进孔雀宫前发生过什么，但她时常感觉到，这个总是沉默的男子和自己的那段时光有密切的关系。她觉得和祭司在一起的感觉与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她并不深究，因为蓝姬是国人的，不应该顾及自身，她在额前的柔光消失的时候，心里就荡着一种平静的感觉，那颗平静的心里装的是天下人，那种感觉让她忘却了自身。
　　“不，臣不应该拿这件事来烦扰蓝姬。”祭司眉头微皱。
　　“你是在怀疑孔族后人被选为蓝女的事？”蓝姬似能洞察人心。
　　“什么事都瞒不过我聪明的蓝姬。”祭司似在赞叹，又似在自语，“臣在想，自孔族先人盗取《达摩圣典》被抓起，孔族就再也没有出过蓝女。”
　　“也许是神的惩罚已经完了。”蓝姬微笑着说，“我看孔族的那个蓝女很有灵气。”
　　“也许是吧，希望是这样。”祭司的眉头仍未舒展。
　　他了解蓝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有极高的天分，却也有极深的怨气。而现在，他是祭司，她是孔王，权力的制约，二人很少像幼年一样在一起玩。那天在玉台上，他看见那张美丽的脸，那妩媚的眼中复杂的神色，让他心中一惊.他有些害怕这种眼神，深不可测的眼神，让他感到，一件极大的事情将要发生，而以他的法力，却无法预知那个未来。
　　他正想着，蓝姬案前沙漏里的沙流完了，沙漏腰部的机关被触动，一阵美妙的声音响起。
　　“祭司，时间到了，该回去了。”蓝姬眨了眨疲惫的眼睛。
　　“是，臣先退下，蓝姬保重身体。”祭司最后的一句话让蓝姬心中一暖。只有守侯在蓝姬身边的祭司才知道，君权神授，而国君却只有人的身体，也会疲倦的。
　　“祭司……在我成为蓝姬之前，我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蓝姬叫住了走到门口的祭司，想问他这个问题，然而，她一顿，想问的话变成了“路上小心。”
　　祭司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蓝姬，没想到她这样郑重地叫住自己，却说了这样一句平淡的话，然而，他没有多想，就出了门。
　　批阅着文案，蓝姬眼前不禁浮起了祭司俊朗疏逸的面容，当新一任祭司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有一种宿命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蓝姬不能想自己的事，就如她刚才不敢问祭司那个问题。一但有私心，会受到神的惩罚。而她也知道中原的动乱已被平息，那个统一的北方王朝国力渐渐强盛，她必须使蓝菲国繁盛，这是她作为一个国君的责任，亦是她注定的命运。

　　往常，蓝姬宫中的灯，是整个孔雀宫中熄的最晚的。而今天，有人看到，在蓝姬宫中的灯熄了后，北宫——孔族蓝女宫中的灯依然亮着。
　　“你必须成为蓝姬。如果你作为一个被抛弃的蓝女回家，我会毫不犹豫杀掉你，孔族不欢迎败者。”
　　想起感应神灵成为蓝女时，母亲眼神冰冷地对自己说的这番话，蓝孜心惊胆颤，迟迟不能入眠，她是多么希望，被选为蓝女的是姐姐而不是自己，这样，十三岁的她就不必夜夜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