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染》贾斯敏

4、第 三 章

　　“妈，我回来了。”她脱下鞋子换上拖鞋。
　　“回来啦，新同学还好相处吗？老师教的怎么样？”母亲拉开凳子让她坐下，又给她盛了一碗汤，“这是鲫鱼豆腐汤，你多喝一点，对身体好。”
　　“嗯，都挺好的。妈，这次你要呆多久？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蓝染喝了一口汤，觉得胃温暖了许多。
　　“这次不行诶，我明天早上就得走，这次一去就是一个月，蓝染，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我已经拜托江阿姨让她每天来烧晚饭，可不能挑食啊。”
　　“嗯，我知道了。”蓝染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她在听到江阿姨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已经开始不顺畅起来。上一世，江阿姨一开始只是自家的钟点工，待人客客气气，因为母亲觉得她做饭好吃，干脆让她当了全职保姆，从此吃住在他们家，江阿姨全名江秀云。蓝染的房间里的上下铺，下铺就是给她睡的，她晚饭也是和蓝染他们一起吃。她一开始对人很好，做事勤快，于是家里人包括蓝染自己一直对她很好，但恰恰是这样让她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起初她只是每天玩上很晚睡觉，一直用她的小灵通玩俄罗斯方块或者是五子棋，声音开到最大，扰得她不得安睡，第二天还得顶着黑眼圈去上学。到后来，她竟然指使起自己做各种家务活，而这明明是她的工作，离间挑拨蓝染和父母的关系，使他们不再相信蓝染。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脸色，却对父母逢迎拍马。那个时候的自己不明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只会一再忍让，一念及她的好，便不愿多事。最终一点一滴汇聚成河，爆发，决裂，撕扯，哭喊，撕心裂肺。虽然她鼓起勇气辞退了江秀云，可是她的童年却再也回不来了，那段时光如同梦魇一般无法抹去。
　　估计是她发呆发的太久，母亲叫了她一声，把她拉回现实，“蓝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蓝染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定，“我没事，妈，其实不需要江阿姨的，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真的吗？妈知道你厨艺不错，但是做家务什么的你完全不会啊。”母亲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不会才要学嘛，再说你和爸三天两头就要出差，我早晚也得自己来不是吗？” “也是，这样也能省下一笔钱，这样，妈就把江阿姨的工资给你，你自己买菜烧饭，买生活必须品，三千五也够了。行吗？”
　　“嗯。”蓝染笑着点了点头。
　　上一世的错误不能再发生一次了，她明白，可是上一世的时候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去做这样的事，于是只能任人宰割。
　　临睡前最后登了一次□□，发现有人加她好友，备注上写的是南渊，她想了想通过了好友申请，“老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这么晚了，还没睡？是这样的，我想你帮忙建个班级群，把班里面同学联系方式都问一下，我这样也方便布置作业。”
　　“好的，知道到了，我建好群之后就把群号告诉您。”
　　“嗯，那就拜托你了。”
　　三言两语几句之后两人都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许久，气氛很是尴尬，最终还是被南渊打破，“老师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说吧？”
　　“你真的只有十五岁吗？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对不起，老师，恕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好吧，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嗯，老师再见。”
　　她不是故意为了让他好奇才这么说，她只是知道即使说出真相又能怎样，结果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她想了想，开始翻看老师提供给她的学生联系方式，然后一个个加群，等联系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换了件睡衣睡觉去了。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隐隐约约听见客厅大门打开又关上，她知道妈妈又要去出差了。从床上坐起来，走过去把窗帘拉开，这座城市无论多晚都是灯火通明，她坐在窗台边看着漆黑的夜色以及明亮到刺眼的路灯发呆，一呆就是一个晚上，天色渐渐拂晓，太阳一点点升起来，日出了。上辈子她从未见过日出，只要一沾上床她就能轻易睡着，无论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那个时候的她误以为自己还有希望，总觉得黑暗过后就会是光明。后来她才懂得，有时候，就算光明总能驱散黑暗，可心中的那股寒意却是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的。于是，她就再也睡不着了。就算重来一次，她一丝头绪也没有，如果顺着历史发展，一切必然就会重蹈覆辙。但如果要改变，就必须得与命运做抗争，她即使下了决心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去做，难道非要逆天改命吗？
　　就在这时，手机亮了一下，她打开查看发现是罗君已经通过了好友验证，还发来一条打招呼的消息，她随意回复了一下之后就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就是两节语文课。
　　以蓝染对南渊的了解，他的连堂课一定会被他变成作文课，半节课讲，一节课写，再用半节课点评。
　　果不其然，南渊抱着一堆作文纸一进来，其他同学就开始叫苦连天，说自己写不长要么就是抱怨自己的文章干瘪瘪的，没有任何的可读性。
　　南渊一放下作文纸就拿起粉笔，把题目写在黑板上，这也是他的习惯。写完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同学们，这就是这次课堂作文的题目，大家先不要着急落笔，也不要害怕写作文。老师会告诉你们一些写东西的诀窍。”
　　蓝染往黑板那边看过去，只见几个大字——“一场无关风花雪月的爱情”
　　一个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老师，这题目是不是出得有什么问题？”
　　同学个个面面相觑，他们的脸色普遍都不大好看，这些同学大多数都是初中部升上来的，所以大抵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南渊老师，他不喜欢学生和他唱反调。
　　可是出乎意料这次南渊却并没有生气，“你说说看哪里有问题？”
　　“爱情本来就是风花雪月，又怎么写与它无关呢？”那个同学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显然就是个书呆子。
　　蓝染这时候也想起来，这人不是他们班级的学习委员吗？
　　“这位同学很好，他已经掌握了审题的技巧了，也看出了题目的蹊跷。拿到作文第一步先审题，读题，仔细观察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陷阱。这篇文章的命题就难在这里，一场，无关，风花雪月的爱情，重点在‘无关’这个词上面。如果没有这个词，你就几乎写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历史典故，还是身边的真人真事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加了这两个字，你就时时刻刻要注意紧扣题目，这一点非常关键。至于你说的是对是错，就没有绝对了。世界上不缺海枯石烂或山无棱天地合，但是当然也有所谓功利性的，把合适和利益放在感情前面的爱，看你怎么评判了。例如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用我们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是师生恋，乍一听很浪漫很勇敢，敢不惧世俗目光，但是了解鲁迅生平的同学仔细想一想就会存一个疑问——鲁迅是有一个原配妻子的，而这个原配妻子是根据中国旧社会的传统，他父母给他选的妻子，他对他极度厌恶也罢没有感情也罢，但我们都知道他是极其讨厌这种封建的制度的。所以鲁迅选择了许广平，究竟是为了与旧势力对抗，还是真的与她相爱也不得而知。所以很多事情需要我们自己去评判，它是没有绝对的。好了，我已经举了一个非常成功的例子了，剩下的时间你们就开始写吧，写完了我来讲评。”
　　蓝染已经开始动笔了，起初一开始的时候她也有些茫然，毕竟选择太多她真的不知道该写什么，直到她看着南渊滔滔不绝的样子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突然想到了南渊的父母。这个世界上，除了南渊自己和他姐姐，只有自己知道他的身世，或者说他父母的故事。
　　南渊的父亲年轻时当过兵，打过不少仗，翻过不少山，越过不少河，最后在新疆安顿下来。他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一条腿，偏偏那个时候组织要给每个当地姑娘分配一个对象，南渊的母亲就偏偏分到了这个残疾人。南渊的母亲当时是当地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天天哭闹吵着说不要嫁给残疾人。可是没有办法，不能违背上面的决定，于是两个人只好结婚了。洞房那一夜，她本以为那个人一定会乘机占她便宜，怕的不得了。没想到那个男人，自己一瘸一拐的打了个地铺就睡了，还背对着她。自打那以后，那个姑娘至少不再讨厌他，只是那样和他平平淡淡过日子过下去。两人长此以往这样相处，慢慢产生了感情，就在那个姑娘打算打算表明自己心意的那一晚，那个男人失踪了。姑娘本来以为他跑了，但是一个星期后一个出去做生意的商人在沙漠里找到他，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死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封信，里面写着说如果有来世一定要骑着骆驼带她去看海。她这才在痛哭流涕中想起来她以前随口对他说过一句，“要是能看到海就好了。”她这样无心一句话，那个男人就为了这句话骑着骆驼走了三十多里路，最终渴死在沙漠里。那个姑娘在那一刻才发现她已经爱上了他，可惜一切都晚了。
　　这个故事，是南渊上辈子毕业典礼那天告诉他的，告诉她的条件是一个秘密，她把自己的心交出去，换来一个故事，上辈子她觉得不值，这辈子她却觉得这个决定是不会错的。
　　她执笔在纸上飞快的写着，耳边的嘈杂都置若旁闻，她也不记得是多久，她落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刚好打铃了。她举手示意老师就走过去收走了作文纸，她这是才注意到自己是第一个写完的，南渊接过纸就仔细阅读起来，越往下看，眉头就越是紧锁，表情就越是震惊。但是他很快平静下来，只是默默地读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其他同学陆陆续续把作文交了上来，二十分钟后他读完了所有的文章并且打完了分。他站上讲台清了清喉咙之后说，“说一下，我作文打分都是以一百分为满分，八十分以上为良，九十以上为优等。而这次作文上九十的同学有资格参加全国希望杯作文大赛。”
　　这下那些随便写写就交上去的同学不高兴了，他们都知道这个作文大赛非同一般，甚至可以给他们保送清华北大的名额。
　　“老师，您为什么不早说啊？”有同学不满。
　　“平常连课堂作业都不认真写的人，有资格去北大清华吗？”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这次全班最高分，95分，蓝染。放学来一下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