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商卜

1、 第一幕 虚伪

　　男孩穿过拥挤的长廊，那双被擦的锃亮的黑色皮鞋在地面掷地有声。他停在一扇半开的大门前，整个身躯都被遮掩在那半闭封的门前，悠悠散散的晃动着。

　　他抬起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眉宇紧促，似乎对即将要到来的事情感到厌烦。虽然他是这里的常客，但不代表他为了被班导请到办公室喝茶感到荣幸。

　　门内静极，除却风声参杂着白纸页面疾速翻滚的声响，窗台上散漫着帘布似静似动。
　　男孩等到半响时间，里面才传来年迈的咳嗽声。他抬了脚不轻不重地在门上踢了两下，而后一次，再一次，直到门内年迈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进。”

　　“班导，早上好。”

　　他看着对面隔着长桌的老人，友好的露出笑容。不等老人反应，便自顾自地伸手拉过一张转椅坐下，双腿交叠，脚上皮鞋轻跺的声音有序而悦耳。

　　“早上好。”老人抬了抬眼：“我要是没有请你过来，我想你也不想过来。”

　　“这不是好地方。”男孩顿了顿，随后耸肩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如果你是好学生的话，我想我们现在在讨论学术研究问题，拿着两只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彼此之间会聊得很愉快。”
　　老人面带笑容，慈祥又和善。他也就四五十的模样，不过面容却年轻的过份。柔发中带着半缕黑半缕白的影子，还有数缕长的耀眼的金发，都被整齐的梳在脑后。听说这几缕金发还是特意染的。

　　男孩无所谓的笑了笑。

　　“卓幕。”
　　老人念男孩的名字。

　　“杨老。”
　　男孩回复。

　　空气突然静止，两人只是相对不语，视线在无形中交叠流转。

　　卓幕每次说到他的名字都想笑，养老？他是由衷希望身边的人老了就去养老，还占着家产唯我独尊的样子让他恶心的想吐。但这个气氛他不该笑。

　　半响后，杨老率先发声，开门见山。

　　“你的检讨书呢？”

　　杨老面泛无奈，教书总是要遇见几个头疼的学生，但好在班上好学生不少，够他心里慰藉。

　　他对卓幕了解不多，家里富裕努力好学，按照这样下去自然是好苗子，但似乎因为家里出事整个人就变得桀骜骄狂，绩点直降。他为此还去家访过一次，遗憾的是管家以主人不在的缘由将他拒之门外。这当然是鬼扯，他站在别墅几米之外，还依稀可见窗纱处大肆纠缠的人影，在他眼前一遍遍晃动而过。
　　他具体不清楚，只是劝过卓幕，却也是徒劳。

　　“我要现在口述你听？”
　　卓幕淡淡的说。

　　“你不用笔述？我不觉得你会提前想或者现在即兴表演，以你现在的能力为定义，不只能力，还有你周围的人力，看起来你不需要去写或者想什么。”

　　杨老挑眉，他知道这段时间让他这个学生变得不一样，旷课斗殴聚赌等，反正和好学生沾不上边。他这样的人懒的写，但他不写也有人替他写，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他不得不质疑。

　　卓幕揉了揉太阳穴，眼神透着不耐。他不喜欢面对这种事情，他懒得跟老师长辈推翻或者赞同什么，这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检讨有什么用，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他从来都不屑。
　　所以要卑躬屈膝，装模作样？假的，都是假的，错了就是错过，破镜重圆也不过虚情假意。

　　杨老看着面前脸色忽时狰狞的男孩，心里不由是叹气。大概是心灵创伤了，毕竟某些事情对于那些心灵脆弱的孩子从来是不堪一击。
　　他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卓幕一眼......身躯高大挺拔，装束算是衣冠禽兽，完全没有学生模样......他的五官扭曲起来，是了，表面是骗人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古板了。

　　“班导现在是质疑我这个男人是能力？”
　　卓幕抬高音量，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便赶忙转移话题，但语速不急不缓。

　　“我们....算了，你一会最好能讲出东西，算是给方宇同学一个交代，下次别再犯了，学校不是施展特权的地方。”

　　“你是在讲笑话？”

　　卓幕撇了撇嘴，他无所谓，对于打了同班的方宇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有些人就是贱骨头，还要因为他费脑子写一篇检讨，简直见鬼。
　　但杨老口中是特权他可不认同，有钱把那些飞扬跋扈的孩子送进来不是特权吗？更何况方宇就是如此。

　　“好了，大早上的不是吵架的好时机。”杨老挥手示意他离开：“上课见。”

　　“......”

　　卓幕见他下了逐客令，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节奏就这么奇怪，虽然见怪不怪，但不甚防范。

　　“上课见。”

　　略窄的长廊被卓幕走得漫长，仿佛面前是一条漆黑深长的时空隧道，过往的人如流水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繁杂琐碎的喧哗声顷刻间化作极静，卓幕踏进教室的门槛，面无表情，不过那深黑的眼底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班上基本都是相处久的人，男生自顾自做事，而大部分女生则亮着眼打量他一副花痴模样，一般不会招惹。只不过教室的角落里，十七八孱弱的男孩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如同火炬不熄不灭，瞳孔奏缩。

　　卓幕斜了眼那个方向，嘲讽一笑，便大步走向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至于桌上空无一物，倒头就睡。

　　“别睡了，我想现在仅剩的时间你可以试着准备一下。”
　　来人在卓幕的面前座椅坐下，用手叩了叩桌面。

　　卓幕抬头，眉宇间被皱出一个褶痕，看起来心情并不好。桌面摆着一张白纸，隽秀有力的字迹有如苍劲之势，但那开头令他不爽的抿了唇，这么好的字就为了写检讨书？
　　但表面则嫌弃的说：“你也认为我错了。”

　　“至少做个样子，这一页也好翻过去，别一根筋了阿卓，你把一根树枝掰掉在粘回去，在很多人眼里是一样的，伸手再握手，你都要试试虚伪的接受。”

　　他知道他说的卓幕懂。

　　“你真是班导是贴心小棉袄啊，学委。”卓幕冷冷的看着他，咬牙切齿。

　　随后转头看向窗外，眼底清明晦暗，思绪难明。卓幕不想看他，他说的自己怎会不懂，看着他的眼睛他会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别人皆是虚伪。自己耿直的在这肮脏的世界里像个笑话。
　　真好笑，他自己都不接受。

　　来人见他不领情的模样倒没有多大表情，他习惯了，长指在桌面有序地敲打，白皙的手腕上黑色的腕表时针嘀嗒而响，无不在显示时间流逝。

　　“你还有一分钟，阿卓。”

　　“你刚刚，是在教训我？”

　　卓幕顿了一会，眼神突然冷如冰刀，对面的男孩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质问而不知所措。

　　他起身俯下，将脸靠近男孩美好轮廓的侧脸，唇齿张合，在男孩的耳边不急不缓地呼出一口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