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六 ...

  •   雨是从午饭过后开始下的,绵绵不绝。陶纾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雨意。鹿平是个颇有几分古朴味道的小城,青石街道一边是店铺房屋,一边是河道。下起雨来,烟笼寒水月笼沙,成了画家笔下的写意山水。她以前就喜欢这样的雨天,清清凉凉,带着淡淡潮意。在温暖的屋子里听着雨打窗棂,或者温茶看书,或者蒙头大睡都是再惬意不过的事。可现在却没了这份心情。

      南下广州,本是想在广州寻找康婉如的师父陆离,顺便再打听婉如的表兄裴亚樵的下落。才到汉口就被婉如继母——计英派人给截了下来。来人也没为难她,只是给她捎了个口信,婉如的父亲康晋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婉如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病故了,此后七八年都跟父亲相依为命。几年前,父亲许是寂寞久了,突然续了弦。继母随即又替康家添了男丁。她对父亲的感情渐渐变得疏离,父亲对她还一如既往。此次离家,是为寻找裴亚樵,也是为了跟父亲赌气。自己遭遇种种不测也就不提,会加重父亲的病全在自己意料之外。康婉如急惶惶改变全盘计划,要陶纾先回鹿平。

      回到鹿平见到康父,确实病得不轻。整个人瘦脱了形,脸色蜡黄没有一丝生气。计英说:“中医西医都看过了,都说……只怕也就剩个把多月的时间了。”

      陶纾虽与康父素昧平生,但她用着婉如的身体。这身体里保留着婉如的一些记忆和情绪。那汹涌的感伤让她又回忆起自己病重的时候父母的样子。从回鹿平,她胸口一直郁结难消。本来好端端的景,也让她突然明白了古人逢秋说愁的心境。

      “夫人来了。”丫环小雅在她身边低声说。

      陶纾回过头,就见婉如的继母计英走了进来。婉如不喜欢继母和弟弟,计英也是个伶俐本份的人,非必要绝对不打扰她。眼下康家这情形,只怕婉如也计较不来这些了。陶纾请计英坐。计英淡笑了笑,“听说你中午没怎么吃,我送些点心过来。”

      “谢谢。”陶纾看计英拿着两个盒子,其中一只纸盒是酥皮的茶点。陶纾没什么食欲。

      计英看了一眼小雅,小雅立即福了一福,去了屋子外边。

      “有什么事,直说吧。”陶纾看着计英,计英聪明,她也不笨。况且这里还有婉如。

      “你知道你父亲一直惦记的事情。”计英替她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这世上若有唯一一桩事是他放不下的,就是你的归宿。”

      逼婚?陶纾冷笑,生死面前最能看透一个人。康父去世了,婉如嫁了。康家就是计英和她儿子的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计英看着陶纾的笑,也笑了笑,笑得有几分沧桑与无奈。她打开她带来的另外一个木头锦盒,里头放着许多字据。陶纾拿起来看了,都是房契田契之类的。

      “你父亲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这些他一早就已经分配好。你和沛生各得一份。这一份,是你的。除此之外,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也分毫不差的都备在那里。有这些东西,你若是不愿意嫁人,在太平日子也可以过得和乐安康。只是现在这世道……”

      陶纾微微蹙眉,仍是不动声色。

      “你不喜欢我和沛生,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父亲这辈子并没有亏欠你什么。他现在也只有这点心愿了。顾家也是好人家,与康家又是世交。婚事是祖父那辈定下的,他们定不会亏待你。你就顺了你父亲的意思吧……”

      陶纾三缄其口,婉如也在镯子里静如止水。

      “婉如,就算我求你了……”计英的哀伤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眼神凄楚,“这些年,虽然他将对你的心意分了些许给我们母子,让你觉得被薄待了。但他终究还是你父亲。即使沛生是男丁,在他心里,仍以你为重。你忍心看他这样抱憾而终吗?”

      “我的事……,我自有打算。”

      “你一向有主见,我是知道的。但这事……非同小可。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亚……”计英想说裴亚樵,看到陶纾瞪圆了一眼睛把后边的字咽了回去。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想激怒婉如。她红着眼睛,眼泪像是忍了又忍。这么些年,康婉如从没给她过好脸色,做到现在这样,也是难为她。

      “你先回去吧,我想想。”陶纾淡漠地下逐客令。

      计英站起身嘴唇嗫嚅着,最终像是无计可施向陶纾,“就当是替老爷冲冲喜……也是好的。”

      陶纾拧起了眉头。计英晓得这话惹她讨厌了,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冲喜,亏她想得出来。冲喜能救人的话,那还要医院做什么?”陶纾冷冷讥诮,康婉如仍是没有动静。

      陶纾搓着手镯,“你别被她三言两语蛊惑了吧,你好好想想裴亚樵,你跟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况且,顾家是不是肯娶都还两说。”

      康婉如仍是无波无澜。陶纾叹了口气,以她的性子最烦这种三拳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却偏偏跟她如影随形。她起身翻了本书来看,满本坚排的繁体字,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康婉如入夜时分才从镯子里出来。陶纾用过晚饭后去给康父请安,康父吃了药已经睡下。接待她的是计英,计英对她满脸期待。陶纾没有回应,只看了康父一眼便捂着冰凉的镯子离开。走到院子里,婉如从镯子里出来凄惶地看着偌大的院子,便是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万般都是空。陶纾看着这样的她,像看着当初濒死的自己。

      “不必多想了,人活百年,也总有这一遭……”陶纾想安慰她,自己也知道安慰得并不对路子。说话不中听的,不如不说。她闭上嘴跟着康婉如在花园里漫步。院子外,响起人说话的声音。像是有陌生拜访。这个时候来的,莫非是顾家的人?陶纾好奇的走到花院的月洞门边往外看,就见一个穿身都全着白衣的年青人从外头进来,也没人招呼他,他像是对这里颇为熟悉,自己往里院康晋的屋子走去。

      陶纾耸耸眉头,想去打听下来者何人,康婉如失声叫道,“不要过去,不要让他看到我。”

      “怎么?”

      “那不是人,那是无常,白无常谢必安。”

      “无……无常?拘魂的……白无常?”陶纾吓一跳。可以前看书里电视里演的无常都长得极其阴森可怕。带着高帽子拿着哭丧棒,嘴里还挂着长长的收不回去的舌头。这个人……好像长得挺正常。

      “走!”康婉如颤如筛糠,像是怕到了极点。陶纾立即转了身,回到房间锁好门窗。

      一晚上都想着无常的事,睡得极不好。早起的时候满身疲惫。吃了早饭陶纾去看望康父。才走到父亲门前,就看到下人端着刚熬好的药准备送去。

      “给我吧。”她从佣人手里接过药端给康父。

      康父的精神略有一丝好转,吃过药之后,握着陶纾的手,“骥遥那边怕是收到信了,算着日子,他们安顿好荣城的事该动身过来了。我让卓安包了条船,中午就坐船去上庐接他们。”

      陶纾拧着眉不言语,康父看得出她的抵触:“骥遥是好孩子,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一个大活人,非要别人照顾么?”陶纾低声道。

      康父无神地笑了笑,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世道那么乱,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呢?”

      “父亲别忘了,顾骥遥留学四年,回国六年。这六年里跟我们没有只字片语的联系。”

      “他在军中,东征西战的哪有时间?”

      “烽火连三月尚有家书可寄,眼下北边时局虽乱,还没乱到音讯全无的地步吧。”

      康父辩不过她,也没精神同她辩。张着嘴,话没说出口就咳嗽起来。一旁的计英和下人立即端水拿帕子。忙完一轮,陶纾蓦得看到早前在花园里看到的白衣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屋子里的人为康父忙碌。陶纾捂住镯子,想要离去。白衣人却挪了挪步子,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你……,你谁。”陶纾明知故问。

      “这你看得见我?”白衣人露出好奇的神色。

      “这位是谢先生。”康父的咳嗽止住了,看到白衣人对陶纾说,“谢先生是位故交,来找我的。要在这里住几天。”

      “哦,请自便……”陶纾跟谢必安四目相对。他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的样子,面容里看不出半分阴诡之气。若不是康婉如吓得不轻,陶纾断不能相信他竟然是个鬼差。

      谢先生目不转睛的盯着陶纾,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向陶纾又走近一步,康父怕他吓着婉如,立即喊道:“谢先生,小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可有什么得罪之处?”

      谢先生回头看了看康父,又看看陶纾,点头浅笑,“哦,没有。有些事情让我好奇罢了。老先生还有时间,我暂时不打扰。”

      说罢,他转身离去。看着他从面前消失,陶纾才松开手,手心已经湿透。急惶惶回到屋里,连喝了两杯热茶才镇定下来,心有余悸地想着刚才,“他一个无常,到这里来做什么?不会是想带你走吧。”

      “他是来带我爹走的……”康婉如坐在陶纾身边,两眼定定地盯着桌子。

      “不是……,计英不是说……还有个把月吗?”陶纾怔忡。

      “性命的事,又岂能由人说了算……”康婉如看似无波无澜,那手却细微的颤动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