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狴犴司》lo汉壹拾叁

7、01王家

　　十二月中旬，最近这段时间的气温总是很低，明明连下元节还有好几天才到，王家就已经开始做传统的豆沙包了。空气里总是飘着甜腻腻的味道。柳忆然就是在这样的味道中醒来的。
　　这是他入职狴犴司的第三个月，工资——零。
　　至于原因，三个月前，他所在的第十组的队友君倾颜接下了帮江梅找到哥哥这事。本来他和组长邹奈合计好了，一切也都算顺利。本来都解决过去好几天了之后，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人把这事捅到了管理部门去了。狴犴司向来不允许私接任务，更何况，他们的做法已经算是逾越了。但考虑到他们救人有功，于是也只是罚了他们整个组三个月的工资。
　　没了工资的柳忆然自然没钱继续租房了。但他又不愿意让小姨担心，于是他一面把这事在小姨面前瞒了下来一面在办公室里对着邹奈哭穷：“组长救我！求给个地板让我睡吧！”
　　邹奈笑眯眯的拍拍他的头：“对不起，我和男朋友同居，不欢迎外人。”
　　随后邹奈对君倾颜道：“你做的好事，你负责。”
　　君倾颜倒是洒脱：“你不介意的话，搬来和我住吧。”
　　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柳忆然果断拒绝了，但在他夜宿办公室的第十二天早上，黑眼圈又加重了几分的他，在“继续忍受加班党的摧残、地板好硬”和“君倾颜住的是单独的院子有多余的房间”之间选择了后者。
　　随后他就拎包又搬回了王家。
　　其实他也想过万一碰到小姨了怎么办？那不是一下子就被戳穿谎言了吗？
　　但是君倾颜说：“你的小姨最近要出一个长期任务，起码半个月后才回来，我住的地方和你小姨住的地方相隔甚远，还有个后门，你遇到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柳忆然这才放心的入住了君倾颜的院子。
　　王家府邸坐落在城市的另一头。那是个红墙金瓦的巨大园林，整个府邸坐北朝南，建筑对称，棱角分明，假山石雕错落有致，还有潺潺流水，各种山亭榭台。风水也好的不行。从外面光是看一眼就能知道这家主人非富即贵。
　　然而进来后就会发现，里面人静物静，连鸟经过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来往的大部分人都步履匆匆，相遇打招呼也不过点头。偶有人谈话也大多谈论的是术法心得，整个府邸的氛围多严肃寂静，和王家大部分朱红色的热闹建筑完全不同。
　　王家的家法森严，这也是柳忆然不太喜欢回来住的原因之一。
　　他醒来的时候，君倾颜正在院子里练剑。一身白色练功服，身形流畅，剑锋凌厉。柳忆然劈了件深蓝色的外套出门，清晨的空气让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昨晚看没看完的资料忙到太晚，刚刚醒来的他意识还很模糊。站在门口打完喷嚏的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忘记了该去洗漱，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站在了门口，看君倾颜练完了一整套剑。
　　“睡傻了？”练完剑的君倾颜看到了还在发呆的他，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柳忆然的额头，又盯着他的瞳孔看了两眼，“没有发烧，没有被附身，果然是睡傻了。”
　　“……大清早的你就给我找不痛快啊！”柳忆然有些起床气，他愤愤的拍掉了君倾颜的手。
　　自打上次江梅的事情后，君倾颜和他的关系也不像是以前那样点头之交了，加上现在又同住一院子，交流也慢慢多了起来。然而两人还是喜欢时不时的拌两句嘴。曾看过两人从早斗嘴晚的邹奈表示：“你两感情真好啊！这打情骂俏的。”
　　柳忆然露出白眼和否认的表情：“谁会和一个天天找你不痛快的人感情好啊！”
　　君倾颜对此似乎并不在意，然后更加时不时的挑他的刺了。
　　“去洗漱，一会儿周训要迟到了。”君倾颜收剑入鞘转身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柳忆然只想翻白眼。好不容易周末不上班，结果还有个周训。说道王家最让他烦躁的一点，既不是冗长繁杂的家训也不是这里死气沉沉的严肃气氛，而是周训。其实十三天师大家族都有周训，而内容也无非是谁谁谁又犯错了啊、谁谁谁立了功为家族争光了啊、然后强调强调家训啊这类的东西……但重点是，王家的周训特别严，只要你是在附近，没有事能赶到的情况下，周训绝对不准迟到。不然光是罚抄写那两大本书厚的家训都有的受。
　　为此柳忆然不知道多心疼自己这每周少了一次的赖床机会。
　　匆匆洗漱完毕换好家服的柳忆然拖着步子垂着头跟在君倾颜的后面。每每只有家训的时候他才会想到，自己明明姓柳啊！但是小姨说他在王家长大，母亲是王家人，他怎么着也算是半个王家人，有本事，家训的时候他去一半的人啊！柳忆然做不到，只得认了。
　　看着各色穿着黑色家服前去家训的人，步履匆匆，一言不发，柳忆然只觉得这像是谁家死了人，他们去赴葬礼的感觉。不过这也没错，这是在纪念周末死去早床。想到自己不上班还要早起，柳忆然就欲哭无泪。
　　“师兄！！！”
　　就在走过一条长廊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打破了寂静的王家，让不少晨读的子弟和门生还有赶来开会的天师被吓得一个激灵，纷纷忍不住去找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一个一手抱着一只麻色的花猫一手牵着另一个少女的女孩兴奋的跑到了君倾颜的面前，然后一脸灿烂的笑容道：“早啊师兄！小柳！”
　　“师姐你慢点……呼……”被拖着的少女双颊绯红，喘了两口气后才直起腰，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师兄早，柳哥哥早。”
　　“啊早。”柳忆然回道。
　　君倾颜颔首，微微点了个头：“周训后记得去师父那敬茶，小暗你上次没去师父可是记着了。”
　　“上次……那是个意外！”抱猫少女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谁还没有睡过头的时候……是吧阿菊……”
　　“师姐，你记得一会儿认错态度好点，”另一个少女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微笑道，“师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重罚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怕啊……”抱猫少女欲哭无泪的表情看得柳忆然只想笑。
　　这两个少女和君倾颜一样，也是王家家主的徒弟，家主只有这三个徒弟。君倾颜是家主的大徒弟，而二徒弟，也就是抱猫的女孩，除了是家主的徒弟外，还是家主的侄女，是本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名叫王阳暗，另一个自来卷的短发少女据说是家主年轻时朋友的后人，出于对亡故友人的承诺，收留了这个女孩，并给她取名王清菊。
　　这两名少女和君倾颜对面而立，向来冷漠的君倾颜和两名笑容灿烂的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严肃漠然，后两者活泼明媚。说实在的，柳忆然实在是不知道家主是怎么教的徒弟，三个徒弟性格差异对比可以说是非常鲜明了。
　　比起君倾颜，这两名少女当时和柳忆然的初见面就很是温和，正常的问好，正常的交流，也不会拆台。
　　当时柳忆然刚刚搬到君倾颜的院子里，刚好遇见两人过来找君倾颜。天师十三家的王家，向来公认出美人的家族。家主的徒弟更是如此，君倾颜自然不必多说，虽然整个人严肃淡漠，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但长相确实没得挑，不然怎么说狴犴司的迷妹一抓一把呢？而这两名少女也生的好，王阳暗是个古灵精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性格，虽然身材娇小玲珑，但朱唇榴齿，的砾灿练，杏眼里流光点点，很是活跃，让人看了就很喜欢；而王清菊，则人如其名，清雅温和，文静温柔，容貌虽不是一眼看过去很是惊艳之姿，但却独有一种清冷的媚态。
　　所以当时两名少女款款走来的时候，直接把柳忆然看呆了，他听不少人说过王家出美人，但他见到的大多是步履匆匆的中年天师，或是门徒，本家的天师大多深居简出，偶尔能在周训上看到，但他基本都睡过去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印象记忆了。
　　君倾颜也是美人，当然了，如果的他的嘴巴不这么坏的话！柳忆然这样想着。
　　大部分的家主因为日常管理家族，所以徒弟的数量向来不多，王家家主有三个徒弟已经算是多的了。说道家主的徒弟，很多人一听到就纷纷表示羡慕，柳忆然也不例外。像君倾颜，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好剑在手，在偌大的王家府邸里还有自己单独的一个小院子。想到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小姨还是普通天师，只能住在一个一室一厅的偏房。
　　但经过这段和君倾颜同居一个院子里的日子，柳忆然才发现家主的徒弟也不好做。除了每天早上要去家主那里敬茶，还要练剑练法术背书，不准偷懒，天知道家主什么时候会突然抽查。甚至每周家主还会安排各种训练，每天必须练完以后才能睡觉，不然就要受罚。看着君倾颜每天早出晚归，上班忙下班了还是忙得恨不得飞起来的样子，柳忆然只觉得，心里莫名的平衡了。自己虽然穷，虽然不是家主的徒弟，但好歹人是自由的啊！起码一周还能睡两次早床吧！
　　家训还是一如既往的那几句说法，本来就还没清醒好的柳忆然刚开始就打起了哈欠。果不其然开到一半的时候，柳忆然就开始困了。他上眼皮和下眼皮只想抱在一起，永不分离。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要是被台上的长老看到了那就惨啦。于是他只得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强行让自己睁眼，但还是止不住的头往下沉。
　　“你想睡了？”坐在他旁边的君倾颜看他频频点头，一开始还以为这人在认真听训，结果一侧脸才发现，这人是在和瞌睡作斗争。
　　“对啊。”
　　“才刚起床就又困了，你是猪吗？”
　　这下柳忆然可一点都不困了。“家训比上班时间还早，当然困了，”柳忆然小声嘟囔着瞪了君倾颜一眼，“你这种一天到晚不会累的怪物怎么能懂睡觉的魅力！”
　　君倾颜依旧一张淡漠的脸：“怪物也比只想睡觉的猪好。”
　　“……”柳忆然恶狠狠地瞪着君倾颜，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和君倾颜渐渐熟悉起来后常会斗嘴，但十有八九都是自己输。这人吧，打肯定是打不过他的，现在说也说不过了。柳忆然越想越气，连自己脸红了一片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挨到周训结束了，他恨不得立马就走，再也不想看到这人。
　　结果，君倾颜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
　　柳忆然愤然道：“周训下了我要回院子了！”
　　君倾颜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语气淡定漠然：“那是我的院子，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柳忆然无语道：“我又不是白住！再说了我只能祝你这儿是谁害的啊……”说到这里，他又想起自己三个月的工资没了的事，越想越气，冲着君倾颜埋怨道：“都怪你！随便就答应个什么事啊！连带我和组长一起扣工资！你不是说出了问题你担着的吗？你赔我工资！”
　　“出了问题我是担着啊，不然你这几天睡的就是大街了啊。”
　　君倾颜这淡然的一句话，让柳忆然陡然想起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这要是真惹火了君倾颜今天晚上说不定自己就要睡大街了。柳忆然放软了声音小声道：“行行行，就算我们扯平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王阳暗和王清菊手挽手的走了过来。
　　王阳暗怀里还抱着猫，猫毛沾了她黑色的家服一身，见君倾颜揪着柳忆然的衣领，不由得笑道：“哟，小柳你又惹师兄不开心了？”
　　“哪有？！是你师兄单方面的欺负我啊！”柳忆然苦着一张脸道。
　　“打是亲骂是爱，师兄这是变相的表达他对你的喜爱啊！”王阳暗一本正经的冲柳忆然挤眉弄眼，还拍了拍他的肩，认真道，“你看啊，师兄都不收你房租的！”
　　“我不收他房租是因为他没钱，”君倾颜道。
　　“我没钱还不是拜你所赐啊！”柳忆然欲哭无泪道。
　　然而君倾颜不理会他，而是一本正经地和王阳暗对话：“你还不去给师父敬茶？”
　　王阳暗坦诚的撇了撇嘴：“我怕。”
　　柳忆然在旁边听得只好笑，这丫头还真是坦白。
　　他打小就听小姨说过，王家家主的护短和严厉是出了名的厉害。说她不好可以，但谁要是敢动王家其他的人，分分钟就翻脸。严厉那自然不用多说，看看那两大本厚厚的家训和王家这里上上下下的气氛就知道了。君倾颜他们三人是家主的徒弟，受到的恩惠有多大，要求就有多严厉。
　　君倾颜道：“现在知道怕了？上周懒床的时候你可没想有今天吧。”
　　现在轮到王阳暗欲哭无泪了：“师兄你真的有时候好讨厌啊！我都怕的不行了你还这么说！我是不是你师妹啊！”
　　听到这里柳忆然只是同情的看了一眼王阳暗，这少女怎么说也是君倾颜的师妹，看着状态小时候指不定被这家伙说过多少次呢！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王清菊开口了：“师兄你也别说师姐了，一会儿啊咱们都说说好话，能帮师姐就帮帮，师姐也知错了。”
　　柳忆然只觉得王清菊比那两人要成熟多了，他想着君倾颜赶紧去给家主敬茶，这样自己也许还能回去睡个回笼觉。可结果算盘还没打完就听到君倾颜说道：
　　“你也去。”
　　“啊！为什么啊！我今天又不用给家主敬茶！”
　　抗议无效的柳忆然便被活活拖进了这个他在王家这么久只来过一次的地方。这是家主所在的地方，穿过回廊又绕过一个湖，转弯就能看见一大片竹林，顺着竹林走大概五分钟，就是家主居住的院落，院子却意外的不大，但很干净，院里种着几株梅树和一棵高大樱树，樱树下还挂着一盏秋千。还记得上次来这里时，柳忆然才六岁，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院子里的摆设却没有任何变化。
　　刚一进门君倾颜就对柳忆然道：“你在这等着。一会儿听到通报再进去。”
　　“为什么拖着我也来啊？要敬茶的人是你们仨啊！”柳忆然声音压得很低，据说家主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他生怕自己声音大了惊扰到了这位他已经记不清容貌的家主了。
　　“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王阳暗显然也怕吵到自己师父，小声回道。
　　柳忆然不明就里。
　　他最近没犯什么事啊……
　　“你上次不是被天雷劈了吗？”王阳暗小声提醒道。
　　“……”柳忆然更不解了，他有些无语道，“我那是被天雷波及不是被劈了好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被雷打了啊？”王阳暗无奈的撇了撇嘴，“以前从没听说过谁被天雷劈了还能完好无损的，所以师父点名要见你。”
　　柳忆然只觉得无话可说，以及莫名的紧张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君倾颜，这人也不提前跟自己讲一声，好歹让人有点心理准备啊。这下好，自己关于被天雷波及可是一点记忆都没有啊，家主要是不信他以为他说谎怎么办？
　　“好了不跟你多讲了，我现在都自身难保的。”王阳暗深呼吸一口，鼓起一口气就往屋里走，却还是在门口退缩了，一下子躲到了王清菊的身后，而后者则无奈的笑笑，推门进去了。就在这时，走了两步的君倾颜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走到柳忆然的面前说了句：“师父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了，我也在里面的，不用太紧张，师父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的。”
　　柳忆然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君倾颜的安慰起了作用，他只觉得没有刚刚那么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