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归金陵不负卿》云青城

6、初见已是旧识

　　马蹄声和车子的轱辘声在寂静的街道上蓦然想着，温怖惊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云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所有要说的话也变成了虚无，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地进了宫。入了宫门便这能下车步行，在去朝露宫的路上，温怖惊的余光就一直在偷偷打量身边的男子，希望能找出男子的一点艳羡之色，初次入宫，哪怕是王侯将相也皆无惊讶，只有云桀波澜不惊，不仅没有一点异样，眸子平静的就似那湖水，不起波澜，那么理所应当，那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威严让自己忍不住起身下拜，仿佛他就是这宫中的主子。云桀垂着眸，自打踏进宫门，他就发觉温怖惊时不时地在试探自己。试探又如何。离宫五年，深墙之内依旧是吃人不吐骨头，有什么好羡慕的，若是可能，自己是巴不得生在寻常百姓家。想着眼底的光暗了几分。
　　“先生，可是到了朝露宫？”云桀看着面前朱红色的宫门，心底终是起了涟漪。
　　“嗯，到了，云楼主在此稍候，我去通禀大王。”
　　“好，先生自去就是。”宫门口站着的寺人，是个老人了，云桀小时候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人小位卑，也是远远的瞧上一眼罢了。
　　张通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看着云桀，似是要打量个好歹出来。云桀微微一偏头，张通便收了目光。
　　张通把朝露宫的门推开，领着温怖惊轻声走了进去
　　“王，伯阳候来了。”
　　“嗯？入夜了，他可是说了有事？”於湛早朝时被莫熊出征的粮草烦弄到了极点，此时正准备用些膳食，温怖惊莫不是来蹭饭的，想到这而，他的语气自是不大好的。
　　“大王，臣带了一个人来。”温怖惊跟在张通后面，听到於湛语气不爽，急忙跪着行了礼，接了下面的一句话。
　　“可是云桀？”於湛脸色凝重。
　　“正是。”
　　“让他进来。”
　　张通得了令，侧过身子让云桀走在自己前面，云桀抬眼瞥了张通一眼。
　　“你倒是个通透的。”云桀猝不及防地对着张通撂下这么一句话，张通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云桀一进门，看见温怖惊跪在地上，并不觉得惊奇，似乎本应如此。嘴角向上勾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袖站在书房中间。温怖惊还以为云桀初次进宫不懂规矩，伸手拉了拉云桀的衣角，悄声提醒道“云楼主，那是大王，快写问安。”云桀歪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温怖惊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连站姿都没有变，温怖惊这才发现云桀眼睛定定的看着还在低头批阅奏简的於湛，神色里一丝恭敬和害怕都没有，相反还有些许的不屑跟嘲讽。温怖惊被云桀的神态惊了一跳也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也不起身就呆呆跪着。
　　“张寺人，大王杯中的茶凉了。”云桀提了一句，让跪在朝露宫的地上的温怖惊，冷汗直流，自己入朝为官多年，从未见到有人对大王不敬，对大王不屑又如此镇定自若的更是闻所未闻。云桀站在御朝露宫里，并无半分不耐，但到底因着温怖惊是於铮的舅舅又是个老人了，身子骨不大硬朗。说了。
　　“温大人，大王还在阅奏简，起来吧，待大王阅完奏简再跪不迟。”说完还侧过头去看於湛的反应，於湛像是没有听见云桀说了什么似的，连眼皮都没动。温怖惊见状哪敢像云桀一样，刚要开口婉拒就看见一直低着头批阅奏简的於湛终于抬起了头，温怖惊更不敢动了，只顾低着头装雕像，温怖惊总算是明白了，今天就是大王同云桀斗法，自己这种道行不深的老头子那就是炮灰。
　　於湛眼里露着厉色，瞪着云桀，云桀也不闪躲直直迎了上去，半晌，云桀觉得还是要给於湛留些面子，躬了躬身弯腰一揖。於湛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还不是低头了。
　　“大王安好。”云桀虽是给於湛行了礼可终究没有翻身下拜。於湛还是不说话，云桀就那么弯腰站着，估摸越有一盏茶的时间，於湛终于开了说
　　“确实令尹还是起来回话吧。”既答非所问又把云桀晾在了一边，这样一来明显就没把云桀放在眼里。云桀弯着腰，再次勾了勾唇，有意思，温怖惊听到於湛让他起身，哪里还能再跪着，暗自捶了捶了腿站起身退在一边，云桀见温怖惊已经站起了身，也直起身还是方才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嘴角浅浅的笑容一直没落下。
　　直到这时於湛才仔细看清了云桀的样貌，手里握着的奏简啪的一声掉落在书案上，手指着云桀缓缓起了身，张了口一直没发出声音。温怖惊见於湛神色不大对，赶忙弯腰一揖。
　　“大王，这就是惊云楼楼主云桀，云氏粮铺就是他名下的产业。”
　　於湛冷冷的看了温怖惊一眼
　　“卿也累了，早些回府休息吧，十万大军的粮草之事寡人自会处理。寡人与云桀自由话说”
　　“大王…”温怖惊心里替云桀担忧又没有办法，只好安慰的给云桀递了个地点些的眼神，退出了朝露宫。
　　温怖惊看见守在门口的张通，动了动唇，随口问了句
　　“大王今日可是心情不虞？”
　　“大人，粮草一事本就让大王头疼，只是有些事您是知道的，那惊云楼楼主云桀的样貌，您可就没想起点儿什么？”温怖惊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云桀竟长得有些像大王，可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对与其说长得像陛下还不如说长得像已经故去的那个人。温怖惊想到这儿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十八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难道自己的妹妹瞒了自己十八年。铮儿说他与云桀情如弟兄，铮儿早就知道了，难怪了。张通见温怖惊已经想明白了，也不多话，继续守在宫门口。
　　於湛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偌大的朝露宫只剩下於湛和云桀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直到张通进来点了烛火，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云桀见张通进来感觉自己有些口渴，“张寺人可否劳请您替在下准备一杯茶水。”
　　张通心下虽是有了计较，但在於湛面前也不敢应答，张通低着头站在一旁等着於湛发话，云桀也转过头来盯着於湛，於湛挥了挥手，示意准了。
　　张通这才下去准备茶水，还不忘吩咐下面的人万万不要进去打扰，另将晚膳推后。
　　云桀听着朝露宫的门开了又关了，跪坐下来，端起茶吹了吹，抿了一口，才从怀子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於湛。
　　“大王，您说这份见面礼可还欢喜？”云桀黯哑着嗓子，眼眸里丝毫没有计谋成功的喜悦反倒是有些落寞。说完，低了头继续品着手中这盏已经凉透的茶水，忽略了茶水的苦涩。
　　於湛接过玉佩，翻着仔细辨认了一番，软了身子，靠在书案边上，幽幽的声音传到云桀耳朵里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切。
　　“你母亲？”
　　云桀刚听到於湛出声就提到了自己的母亲，一直淡淡的笑容瞬间褪去，脸上的血色也一并消失不见，苍白着脸，红着眼眶，颤抖着唇。
　　“王何必再谈起母亲。”
　　於湛好似一下子苍老了数年，“云桀？是哪个字？”
　　“桀骜，”云桀垂着眼低声吐出两个字。
　　“桀骜？可是本名，她如何会给你起这么个名字。”於湛像是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云卷舒，母亲起的。”云桀在提起母亲给自己起的名字时，脸上又挂上了暖暖的笑容，血色也恢复了些。
　　“是了，这才是你母亲。”於湛说着眼睛闪过了些许光泽又暗了下来，那个始终一身青色衣衫唤着阿湛的女子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自己睡下之后总能梦见她，总能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进冷宫时她的眼神，是恨，是怨，还是后悔，这么多年了，每年梅花开的那些日子自己都去以前尚云宫坐坐，哪怕没人也是舒心的。
　　云桀喝完了手中已经冷透了的茶水才听到於湛问自己多大了，还是没有多余的话
　　“十八。”
　　於湛听完算了算，说，“原来那时候母亲怀了你呀，瞒了寡人那么多年也是不容易。”於湛用手撑着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书架边儿，扭动了书架上的花瓶，云桀看见在书架的后面有一副画，那分明是母亲年轻是的样子。
　　“小桀，你来。”於湛对着云桀招了招手。
　　云桀瞬间变了脸色，想说什么脚下却已经走到书架旁边
　　“寡人心里有愧，这些年，寡人从未忘记你母亲，你母亲太固执了，寡人乃是一国之君，她就不能体谅体谅”。於湛不止红着眼眶，他看了看这个已经长得这么大的孩子，眼泪终是落在地上，於湛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云桀，云桀对於湛的这个动作有些反感，后退了两步，於湛的手就那么在空中悬着，两人仿佛没了呼吸，静静看着对方，最后还是云桀转过头，
　　“大王，云桀是为即将出征的十万大军的粮草而来。”
　　於湛悻悻的收回手，不回话。将书架后的画像藏起来才走到书案边跪坐下来，天已是黑透了，唤来张通
　　“传膳。寡人与云楼主一同。”
　　云桀只是站着，
　　“听说西北城池的景色别有一番韵味儿，若大王答应在下前往北翼军营，这粮草惊云楼有多少就给多少，皆是平价出售。”
　　“坐，坐下来陪寡人用膳，粮草一事自有寡人在。”於湛的声音里充满了歉疚和关心。
　　“大王，在下只是一介布商，与王同桌而食不合规矩。”
　　“胡说，你是寡人之子，在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妥。”於湛喝到。
　　“孤盼与大王同桌而食已有十八年，只是现在有些晚了。若大王改了心意，随时派人来寻孤。”说着，云桀转了身，弃了满桌的珍馐，迈步离开。
　　於湛摔了手上的茶盏，
　　“站住。”於湛恨恨起身走到云桀身边，看着这个面容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孩子，终是叹了口气，“当年的云司马…寡人也是不得已为之，你母亲，可是怪寡人。”
　　云桀侧过身背对着於湛
　　“陈年旧事，孤又怎会知道母亲心中所想，不过怪到没有，是恨，母亲临终前还是恨着大王的。如今，云司马是云司马，在下是在下，云司马如何，大王心知肚明，大王大可不必担心在下成为第二个云贵。云卷舒是母亲起的名字，在下不会辜负母亲的心血也不会夺了大王的心爱之物。再者就算在下有心也无力，大王认为朝中大臣会让一个女子统领朝政么？”
　　“女子？你是寡人的女儿？”於湛一脸的不可置信，斜着身子依靠在宫门上，大楚第一粮商云桀竟是个女子，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大王，可放心了？”
　　“你既是女子，寡人下令恢复你的身份，好好待在寡人身边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惊云楼交给你兄长去打理即可，抛头露面去那苦寒之地做什么。”
　　“呵呵，好一个交给兄长打理，大王莫要忘了，孤不是云贵，孤是云桀，束手待毙岂是孤的作为，不搅的天下不宁已是极限，其余皆是奢望。况云桀只是个商人，与大王无关，如此巧取豪夺，是君子所为？恢复身份大王多虑了。”云桀差点儿被於湛气笑了，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恢复身份，白白得了惊云楼，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於湛看着一脸嘲讽的云桀，第一次被逼退了，看着云桀那张还是稍显稚嫩的脸取来了北翼军的兵符交给了云桀，“你想去就去吧，任北翼军裨将军，现下西北还算安稳就当替寡人好好赏赏景，年节的时候回来看看。寡人等你回来。”血浓于水，即使不认又能如何，终归还是个女子，还是好拿捏的，於湛退而求其次。
　　云桀接过兵符，
　　“陛下，云桀只是一介布商。可对？”
　　於湛转过身跪坐下来，捋了捋胡子
　　“走吧。”没有再分给云桀一个眼神。
　　云桀明白了於湛的意思点了点头，打开门大踏步的就走了出去。云桀紧紧攥着那枚兵符，快步走出了宫门。兵符在手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