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缘》寂寞无殇

9、第 9 章

　　用仙法飞，自然要比用双腿走快得多。
　　书生满头是汗地赶到镇上时，洛恒已经在他的脑袋上方晃悠了许久，一路看着他左手拎菜，右手抱书，汗滴滴地往下淌。等瞧着城门近了，才停下脚歇了歇，掏出布巾将汗擦去，又等衣衫干透了才从背上解下布包。
　　洛恒探着脑袋瞧了瞧，竟是一件淡蓝色道袍。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书生换上道袍，少了乡土味儿，衣袖间透出潇洒，衬得人愈发俊朗，玉树临风，就是洛恒也不由地眼前一亮。
　　可就算如此，只要那装满米面蔬菜的篮子往臂上那么一挎，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书生大概也是这么觉得，但摆来摆去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只能放弃了。
　　洛恒觉得他脑子有坑，何必呢，带着这么重的东西，待会儿又是一身汗，再说这宽袍大袖的，远远比不上一身短打来得干净利落，不就是进个城吗，还这般死撑个面子。真是不懂，读个书而已，怎么就染上这些个臭毛病，务实不好吗？
　　洛恒白眼儿直翻，他脚下的书生只觉得阵阵阴风吹过，透心的凉。
　　虽说偏远，但小镇的街道还是挺热闹，不断叫卖的摊贩将街道挤得局促，行人来来往往，走走停停。
　　花神宅在山上许多年，从未感受世间的变化，猛然入了喧嚣的尘世，有些恍惚。他有些疑惑：这里居然是这样的？他回忆了许久，才隐约想起当年的模样。遥远的记忆深处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满足，无憾。那浓墨重彩，血色沉重的城池似乎渐渐淡了去，眼前的一景一物愈发鲜活。
　　洛恒猛然回过神，连忙要去追赶书生，抬眼一瞧，却见那人压根儿没走远，正傻愣愣地看着什么。洛恒眉头一皱，扭头一看，竟是书生他爹娘，货匣放在身前，不停吆喝着，贩卖些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有木头雕的小摆件儿，也有绣着花样的娟帕，大概是农闲时自己做的玩意儿。还有几个小孩儿趴在前面探头探脑地瞧，叽叽喳喳地讨论该选哪个。
　　李父四处招揽生意，头一转，瞧见了书生。洛恒看得清清楚楚，这父子两人直直对视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下一秒，却是扭头不认人，似乎瞧的是陌生人。
　　洛恒看得一脸懵逼，而书生则捏紧了手，转身走到另一条路上去。
　　他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这样莽撞的后果自然是撞上了人，而且撞的还不是善茬。
　　“哟，这不是我们李秀才，未来的状元爷吗？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还拎着个菜篮子？这多跌身价啊！要不要我家小厮给您拎着送一送你？”说话那人虽一身书生装扮，却是脑满肥肠，满身铜臭。
　　书生紧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回头看。洛恒瞧着心中微动，这是担心被他爹娘听见？他不由帮着看了一眼，李父李母正忙活，周围嘈杂，根本听不见这边的动静。
　　他松了口气，可书生还是一脸紧张：“钱公子，刚刚是我不好，没有看路撞上您，实在抱歉，但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他绕过就要走，却被人一脚踹在了腿上。
　　扑通一声，膝盖狠狠磕在青石板上，洛恒听得拳头一紧，然而书生却只咬了咬牙，又站起来，回过身，依旧礼貌温和：“这下算是扯平了，我先走了。”
　　“什么东西！没钱交学费，都被学院退学了，还整天往宋老先生那儿跑，真不要脸！我呸！”
　　身后传来钱大少爷恶毒的言语以及周围小厮的吹捧应和，书生面无表情，走得端端正正。洛恒看着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又有点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想要是自己，早就一拳上去了，哪儿容得下这种货色在面前哔哔歪歪。
　　他瞧着书生避开人群走得一瘸一拐，到一家书院旁，又将全身上下细细打理了一遍，毫无差错。然而他却并不进去，笔直地站着，直到书院的院子里传来钟响，才上前敲了敲门。
　　大门打开，学子门叽喳嬉笑的声音传了出来。开门的大叔对书生很是热络，招呼着他快进去，有几个学子也瞧见了他，跑过来同书生说话，还七手八脚地帮他拎篮子，很友善。有位老先生站在堂前，问道：“是青城来了吗？快过来吧。”
　　“唉，来了。”书生连忙小跑着过去，弯腰行礼，道一声：“宋先生好！”
　　“来就来，怎么又带东西。”
　　“又要麻烦先生，怎么好空手来，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您不嫌弃就好。”
　　宋老先生摇了摇头，不再说他，只带着书生进了里屋。
　　之乎者也的东西洛恒不感兴趣，也就没跟着进屋。他四处瞧了瞧，一家挺普通的书院，和将军记忆里的国子监相差太远，但估计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已是最好的一家了。对书生的到来，刚刚凑过来的几人是真心高兴，可其他的……尤其是几个穿着打扮看起来家境并不富裕的，脸色都很是不平。
　　洛恒大概能猜到他们的心思，也能猜到书生以前在这家书院的日子大概并不平静。他又想到此刻正在路边做生意的李父李母，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自己的儿子受过这样的委屈，想来是不知道的。
　　书生的求学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两刻钟的时间，上课的钟声敲响，书生便自觉起身告辞，留下几篇文章请先生批阅。赶了这么远的路，竟只为了这两刻钟，洛恒有些感慨。
　　回去的路要轻快许多，大概是因为近日的疑问都得到了先生的专业解答，书生挺高兴。他又偷偷去瞧了瞧父母，想上前帮忙，可终究按捺住冲动，转头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已过了午饭的饭点儿，书生的肚子早就咕咕作响。
　　洛恒比书生晚一步进院子，他在门前幻化了一下女相，才飘飘然走了进来。朝着房间轻轻一瞥，却见书生坐在床边捧着一只木盒，里面似乎放着一沓写满字的纸。书生察觉了动静，转过头来，那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慌。
　　洛恒心存疑惑，可当他走进屋里，却完全瞧不见了那木盒。
　　书生毫无异样地端了早上盛粥放菜的碗碟，朝他笑：“没想到阿恒真的吃完了。”
　　洛恒也笑：“没想到青城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我没有为你准备午餐。”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