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缘》寂寞无殇

10、第 10 章

　　这是洛恒入住李家的第三日，起了个早。
　　不，应该说一晚没睡。
　　昨儿见的人有些多，李家父母摊子旁吹鼻子瞪眼的首饰贩子，领着小孩儿退货还骂他们骗小孩儿钱的丑八怪老女人，踹了书生一脚狗仗狗势的小厮，带头狂吠的那什么钱公子，围观发出嘘声的路人，还有书院里对着书生背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学子们。
　　天庭是个十分稳定的地方，要不是出了个喜欢折腾的太子殿下，几百年都没个屁改变，因此洛恒已经太久太久没去记新面孔了，现在这种陌生的感觉充斥着洛恒的大脑，让他眨巴着眼睛，一个晚上都没有睡意。
　　更何况还有个床下打地铺的书生也是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几乎没有睡。
　　洛恒难得地动了恻隐之心，他想，果然还是很伤心的吧，不管之前经历过多少次，再一次面对的时候还是会伤心，更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被人踹一脚跪下，一定很愤怒。他再次回顾了一下那几张脸，不自觉又算起来该回报的拳数，力度，损伤程度。他想，看在书生孝顺的份儿上，只要他开口，自己还是可以稍微帮点儿忙的。捏了捏拳头，跃跃欲试。
　　床下的书生终于掀起了被子，洛恒一个激灵跟着坐了起来。下一秒就开始懊恼，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上赶着要帮忙似得。
　　他正在这里进退两难，然而书生却似乎根本没看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点亮油灯，翻开书本背起书来。
　　……
　　看一遍，边看边背一遍，合上书背一遍。等记得分毫不差，书生终于安心舒了口气。
　　他回过身，这才瞧见黑暗里黑着脸的洛恒，吓了一跳。“你怎么起来了？是我吵醒你了吗？抱歉，白天没来得及背好，总睡不着。”
　　洛恒冷笑：“你如此心大，可真不像会睡不着的。”说完啪叽一声背对着躺下，留下一脸懵逼的书生。
　　这又是哪一出？我怎么就心大了？书生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躺下。不多会儿，竟安然入睡了。
　　还瞪着眼的洛恒：……
　　这一天，书生又早早爬了起来。洛恒听着他轻手轻脚地起床，进进出出，又听李父李母叮嘱他好好吃饭，好好读书，然后离开。接着终于进来坐了下来，翻开书本继续读书。真是非常单调有规律的生活。
　　洛恒坐起身，装作刚醒的模样，伸了个懒腰。
　　“醒了？不多睡一会儿吗？看你昨晚没睡好的样子。”书生有些抱歉地表示关心，顺利得到花神白眼儿一枚。
　　“我就算半年不睡觉也不会有问题。”
　　“也是，你们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半年不过一个白天罢了。那现在吃早饭？”
　　洛恒探头瞧了瞧：“不想吃。”
　　“好，那我收了。”洛恒一愣，按你们文化人的套路不是应该再劝一下的吗？？？
　　可书生已经将碗筷端走了，不给丝毫余地。
　　从昨晚开始陆陆续续憋了一肚子气的花神气得双腿一盘，去特么的女神坐姿！分分钟开始在脑中列举罪状，排兵布阵。
　　书生进来，瞧见他这样一番模样，滞了片刻，随即神色如常。
　　世间之人千姿百态，有男人竖着兰花指视为风流，那就必然有女子豪迈视为英气，更何况这位还有些前因，不可偏见，不可偏见！
　　书生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看着看着，脑中某个关窍似乎被猛然打通，竟果真看出些英雄气概来。他想，不愧是将军化作的花神，真真有种别样的美。

　　洛恒可不知道什么美不美的，书生的坏话在他脑海里刷了满屏，根本没空间去想其他事情。
　　他想起了书生躲在街角看着父母辛劳想帮却不敢的模样，想到了书生被那小厮一脚踹倒却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到了书生被学院学子排挤却装作不知的模样。一切可以用隐忍来解释的事情此刻都被洛恒主观归结为了一个字：怂！
　　对了对了！还有那个看起来装了很多小秘密的盒子！看起来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小九九，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自己本来就该知道的，不是吗，看起来正人君子，不近女色，可实际上内心里还是肖想仙女，满脑子意淫！自己也正是因此才来到这里的啊！
　　都是近几日这货表现太好，让自己差点忘了他的本质！
　　不就是小秘密吗！花神大人心想：别说是写出来的，就是埋在心底的！本仙君也能给你扒个底朝天儿！
　　洛恒不动声色，就算是神仙，要找个东西还拿出来也是要点动静的，所以这书生要么出门儿，要么睡死沉。前者有些折腾，后者轻而易举。
　　然而没等洛恒动手，正认真读书的书生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洛恒说道：“阿恒，院子里的杏树还能不能活？已经七八天了，我估摸着它要是再没点动静，我爹娘就要拔了换新的了。”
　　洛恒瞪大了眼，也不管书生他爹娘并不知道实情，只觉得这一家子果然一脉相承的大胆放肆，连花神的树都敢拔！立即一道法诀掐出去，原本光秃秃的枝丫子瞬间冒出了一丢丢绿芽，还有几朵小花苞。
　　书生看着这一瞬的神迹，有些出神。“再过不了几天，花就要开了吧？”
　　洛恒算了下日子，皱了皱眉，回答道：“嗯，这几天就已经在开了，毕竟已经这个季节了。”
　　“等花开得最盛的那天，要不要一起去看花？”书生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季节正好，不出门游玩一趟未免太辜负了春光，正好洛恒总在身边，一起罢了。
　　但花神大人一挑眉，总算是要出手了吗！赏花？这可是老子的主场！还怕输不成！他冷笑一声，郑重地回答道：“好！”这战！老子应下了！
　　书生虽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微微一笑，“那就说好了。”说完便埋下头继续看书。
　　决战的时间，地点，场景，着装，花神大人脑洞一开启就有些刹不住。所幸还没忘了刚刚要做的事，连忙定了定神，对着书生脑袋弹出一道光。
　　只见刚刚还精力十足的人顿时点起了脑袋，眼皮子挡不住地往下合。尽管科举的重压，父母的期待还重重地压在心上，尽管书生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但人的意志终究抵挡不了仙法，不多时，黑暗来袭，意识涣散，终是沉沉睡去了。
　　憋了太久的洛恒瞬间跳下了床，落地之时，已是化为男相。
　　没有那女装衣裙的束缚，洛恒只觉得神清气爽，他挥挥拳，踢踢脚，等身体完全舒展开了，这才将目光投到了屋里唯一的这张床上。洛恒想得很清楚，那盒子的藏身之处，根本不必做他想。
　　花神大人没做过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有些紧张。只需勾勾手，昨天见到的那只木盒子就乖乖撬开床板，飞到了洛恒手中。小心谨慎的花神大人细细地查看了一遍，边边角角，一寸一厘地看，最终得出结论：嗯，这就是个普通的木盒子，没雕花儿，没上漆，甚至连个锁都没挂。
　　洛恒不满地瞥了眼沉睡的书生，敢不敢配个逼格高些的盒子！机关什么的我就不指望了，最起码得刷个漆，提个诗啥的吧！亏老子刚刚紧张得跟偷敌军路线图似得！
　　轻而易举地将盒子打开，毫无窥探秘密的压力，一沓写满字的纸呈现在洛恒面前。花神大人当然猜过这上面会写些什么，根据书生简单的生活经历，人际关系，他基本断定，无非就是发泄怨恨，谋划报复，书写欲望的句子。人之常情，合情合理。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俊秀的字迹，温和的话语，一如书生往日所表现的那般：
　　酸甜苦辣，人生百态，皆想一尝。然，出生皆有定数，生而有限，生来有责。且时光流逝，不可回转，人生苦短，只一次耳。纵千般念想，皆不可实现。幸得一纸笔，挥毫泼墨，构筑新世，随我心动，任我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