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缘》寂寞无殇

2、第 2 章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人人都赞扬将军高义，战场之上降下神迹，可实际上按洛恒的理解，这之间恐怕存在了一些误会。
　　洛恒初见这个世界便是漫天飞舞的杏花以及天边轰隆隆的雷响，空气里弥散着人类血液的气味，山脚下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如蚂蚁一般，不一会儿似乎便有一半倒地不动了。后来赢了的那一群人便跑过来跪拜，高喊将军。都说万物修炼变化伴随最多的便是雷劫，那击毁敌军军旗的也不过就是洛恒诞生于世必经天雷中的小小衍生罢了，而洛恒原身即为杏树，漫天的杏花自然是理所应当的现象，庇护魏国什么的纯属意外。因为这个原因使得自己瞬间受到一国百姓的信奉祭拜，洛恒觉得受之有愧。但也奇怪，尽管洛恒觉得自己不是将军，但脑子里却是深刻着28年自己一颗杏树绝不可能经历的记忆，对那些跪在自己脚边的人也是那么的熟悉。后来将军威名传遍全国，人们纷纷祭拜，洛恒觉得自己不是将军，可这些对将军的祭拜却滋养着自己。洛恒不高兴，感觉自己成了替身。天天和凡人上演着“你不爱我，为何还要拿对别人的好来对我”的戏码，很是心累。
　　可有时候洛恒又会觉得自己就是那奔驰沙场的将军，例如成仙之后拜见天帝诸神，站在一群花神之中，洛恒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大概是原身都是花草的缘故，别的花神无论男女，都是花枝招展的模样，而自己一身玄衣，又不喜脂粉，便和其他花神亲近不起来，倒是看到那些身披战甲的武神很想上前攀谈。可是神仙双目清明，一眼便能分出神格，武神们却并不是很想和一个花神亲近。这时候洛恒又总觉得自己就是将军，而不该是一课杏树，应该驻守天宫，而不是站在院儿里当风景。
　　好了，问题来了：洛恒是山杏还是将军？
　　这问题纠结了许多年，认识久的仙友都知道他这么个毛病，偶尔遇上便要逗弄一番。曾经大家也都开解过他：“大概是因为那个将军执念太深，部分魂魄随着血肉与山杏相容，这才诞生的你，你即是山杏，也是将军，并没有什么矛盾的，更何况你都成了仙，之前人世间的种种便都不重要了，领了花神的职位就好好干呗，想那么多只能徒增烦恼。”可是开解的话再有道理，当事人无法接受，那也只能是一句屁话，洛恒的烦恼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减轻。别人都说他太过纠结，时间久了，洛恒也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了些。
　　“仙君！这位仙君！醒醒！”洛恒悠悠地睁开双眼，看到一名仙娥正笑看着自己。“仙君，宴会结束了，大家都散了。”
　　“啊，结束了？我竟睡了这么久了？”伸了个懒腰，终于不用继续在宴会上枯坐，洛恒感觉神清气爽，起身便向仙娥告辞。
　　山，还是原来那座山，只不过千年以来，分分合合，这里早已不是一国边界，因着山路崎岖，倒是始终没有富庶过。山脚下有个小村庄，再走个十里地，才是个小县城。千年前的传说早已随着时间失去了传承，如今已无人知道这里曾是个战场，更无人知道半山腰的山杏树下埋了个将军，凡人即使拜神也绝不会在山腰上拜一棵杏树。洛恒直接躺在了自己的原身上，取出一壶花露解酒，天高地远，视野开阔，山风拂面，潇洒惬意。毕竟是棵山杏树，性子里还是喜静的。
　　“仙君！你回来啦！”在杏树上搭窝的山雀炮弹似得飞了过来，不知是在哪里觅食的，嘴里还叼了一条小虫，见洛恒皱了皱眉，便赶忙一口将虫子吞了，这才谄媚地停落在洛恒的肩上。“仙君，你去了可真久，雀儿想您了，嘿嘿，还是仙君身上的味道好闻。”洛恒好歹成了仙，周身灵气充沛，很得这些修炼中的精怪喜欢，不过精怪中也就这只山雀最是厚脸皮，赖着不走。
　　“仙君，我刚刚看到有人上山来了，是个男人，还是个书生。”
　　“书生？樵夫猎人上山倒是平常，一个书生上来干嘛？他爬的动？”
　　“爬得动，爬得挺好！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到这里了。我觉得他是冲着仙君来的。”
　　“莫要胡说，这么多年了，可从没有人为我而来过。”
　　“雀儿没有胡说嘛，你看这山上有什么值得一个书生这般辛苦爬上来的？就只有仙君了啊，看这虬劲的枝干，粉嫩的花苞，仙君这么美，可真是让人迷醉！”
　　看着这只倒在自己身上，满脸红晕的迷雀儿，洛恒很是无奈。山杏再美，也少有人会为观花而来，更何况这个季节，尚且只有一点花骨朵儿呢。闭目感受了下山中的气息，确是有一名凡人正在接近这里，大概只需半个时辰了，洛恒对这个人的来意有些好奇，便静静地等着。
　　山路难行，一颗脑袋晃晃悠悠地冒了出来，“果真是棵杏树！还有破损的砖石！原来书上记载竟是真的！”很是温婉的男声，来人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容俊秀，满脸兴奋的模样。
　　竟真是为了自己而来？
　　书生掏出一个小竹筒，里面竟放了几炷香，一只火匣子。燃了香，对着洛恒拜了几拜，又席地而坐，掏出一只葫芦，咕噜咕噜喝起了酒。
　　“小生近日读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千年前魏国将军身亡于此，死后又助魏军大破敌军的事迹，又说将军埋于古杏之下，与杏树融为一体，后化为杏花花神。小生很是好奇，想着这山离家不远，便想来瞧瞧，还希望没有打扰将军清修。”说罢，又撒了些酒于地上。
　　“仙君，我就说这个书生是为你而来的吧！”山雀儿叽叽喳喳，引得书生抬头细看。许久不见凡人，洛恒竟有些紧张，一时间觉得书生看到了自己，可实际上，只要仙人不主动现身，凡人是看不见的。所幸书生见着山雀平平无奇，只微微一笑，便移了视线。
　　“只是小生不大明白，将军和山杏融为一体该是个什么样的变化？最后成为花神的到底是将军？还是山杏？两个独立的个体相融？那些记忆，情感，灵魂又该如何安置呢？小生读到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和伤感，明明这应该算是个好事吧。”
　　一瞬间，洛恒似乎觉得一直以来心底空落落的地方竟瞬间充盈起来，这个人竟能明白自己的烦恼，洛恒很惊喜，非常想要现身诉一诉这千年的苦恼。
　　“这最让我感到不便的，就是将军升做花神，男人变女神，这得是多么尴尬的境地啊！”书生摇摇头，喝起了酒，浑然不知对面有洛恒一张笑容僵住的脸。
　　可怜洛恒一张俊脸气成河豚，忍不住对天大喊：哪儿来的书呆子！老子成了仙依旧是男的！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