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缘》寂寞无殇

13、第 13 章

　　春日灿烂的阳光洒在手上，不知是晒了多久，竟有些灼人的烫。
　　书生睁开眼的时候，肚子正“咕噜噜”叫得欢。他有些恍惚，不是刚吃过一顿饭，准备去往下一个城镇的吗？怎么饿得如此快？
　　迷离的眼睛，混沌的大脑皆来不及反应，记忆中的宽阔道路与眼前实实在在的桌椅碰撞出满肚子疑问，却无法解答。直到瞥见院中那一棵刚出芽的小杏苗，交织的现实与梦境才逐渐剥离开来。
　　啊…原来不过一场梦…书生这样感叹着。是了，难怪种种场景那般熟悉，因为那是之前自己亲手写下的故事啊，一笔一画，一景一物，皆是心血，怎么给忘了呢…他扶着额头闭上眼。
　　他有些失望，但又很满足。梦境那般真实，仿佛亲历了一般，小孩子们一脸天真，对着鸟儿悄悄问话的模样，大人们无奈纵容的模样，一狗一猫，一鸟一玉齐齐出现的模样，在书生的脑海里交织浮现。帮助他人的满足与成就感充斥了整个胸膛，不断膨胀，飘飘欲仙。
　　虽简单，却从未体验，在书生看来，足够一生回味。他忍不住想，若是时光停留此刻多好。
　　可现实终究残忍。
　　“你很喜欢？” 洛恒的声音不适时宜地传来，书生无奈地睁开眼。
　　虽多少有些猜想，但当他转过头，看着原本只属于自己一人的世界一览无余地袒露在另一人面前，书生的心里依旧是微妙的复杂。
　　他露出生气的神色，说道：“偷看别人的东西应该是不对的吧？”
　　花神却胜利在握的模样：“你很高兴！”
　　书生平了平自己的嘴角：“你应该知道，我明明知道你已经看见了，却还是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花神不为所动：“你很高兴！”
　　四目相对，战出火花。阳光洒在花神完美的脸庞上，洒在白纸黑字上。书生忍不住想，若是那玉灵化了形，恐怕便是这般模样吧。
　　闸门终于抵挡不住膨胀的心，欢乐蔓延至全身，故意压平的嘴脸上扬开来，露出灿烂的笑。
　　“嗯，我很高兴。”我很高兴，等了许久，终于迎来了第一位读者；我很高兴，能得你恩赐，在梦里切身体会。
　　少年那充满真诚的笑容在阳光下有些晃眼，洛恒的心似乎也跟着膨胀起来。他得意地轻哼一声，眉眼飞扬。明明就很想分享这些故事！明明想当说书人周游世界，明明不喜欢做官不想科举！我都知道！扒了那人虚伪的外衣，他想，相识多日，终于有一战赢得漂亮！
　　花神张扬地笑，似乎已经摘取胜利的果实，丝毫不知自己已在眼前这“可恶”的书生心中撞出一丝涟漪，他若是知道，恐怕能激动得飞去天庭和赤霄大将军叫阵了！
　　十八年以来平稳跳动的那颗心脏，终于稍稍加快了它的节奏。明明不应该这样，明明得不到任何回应，可是眼前那道身影还是闪闪发光。
　　书生想，她不过是觉得好玩，实在不是为了自己。有一天她会离开，忘记自己。
　　然而，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啊，我的想法她都能懂啊…
　　皆说知己难求，又说士为知己者死，大概孤独的人都在渴望被懂得，渴望陪伴。

　　午餐多了几片肉，一碗猪脑。书生的表情十分可爱。
　　“哎呀！这个猪脑，大补啊！记得当年在战场上，有时候不凑巧，我一剑挥下去，没砍着脖子，倒是削了敌人半个脑袋！脑壳掀开来，那白花花的脑花儿飞到我脸上，啪叽！”一双筷子将猪脑戳穿，脑花啪嗒炸开，瓷碗悲鸣，桌子震颤，书生的脑袋抖了三抖，花神猖狂大笑。
　　“哈哈哈哈！快吃了吧，可千万别浪费了你娘一片心意！”估摸着书生下不了口，洛恒很贴心，用勺子挖了一大块亲手送到他嘴边，满怀信心地等着瞧书生的窘态。
　　要是平日，书生必然是一眼就能看穿洛恒眼中的戏谑，可今日，梦境的欢乐还停留在心间，知己的特殊加成刚刚启动，再加上那么一点微妙的心动，脑子内存不够，只能死机。书生的视线紧紧盯着洛恒白嫩的手，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双颊竟染上粉嫩的光泽。
　　洛恒哪里想得到得到的是这般结果！那粉红映入花神的眼睛里，如杏花般明媚。“啪嗒！”，勺子掉落，脑花贱了满桌。洛恒虽整日谋划着勾引面前之人，可当书生真给点儿反应了，他自己倒是鸡皮疙瘩爬了一身。
　　不是，我干什么了？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这进展突如其来，花神也承受不来。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幸好书生智商及时上线，自己捡起勺子默默地吃。可能是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猪脑的造型及口感，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不一会儿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看，这一顿的猪脑和肉都够我一家平日吃上两天了，就被我一人独享，都是爹娘挣来的血汗钱。别人长到十八岁就已是家中的劳动力，可我却半分钱都挣不到，实在惭愧。”
　　这些话其实在心里已经憋了许久，却总无处可诉，如今有洛恒懂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每次看到爹娘被人欺负，我都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人打一顿，可爹娘却根本不许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担心被同学看到了，笑话我。他们完全不知道，我早被嘲笑过千百遍。”
　　“当初为了故事更加有趣，选择了说书人这样的角色，但其实除了说书人，我也很向往老师这一职业，满腹经纶，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即使比不得那些商贾大户有钱，可依旧能得到他们的尊敬。”
　　“啊……若是能边教书边说故事，那简直是最美的人生了。”
　　大概是想到了以前被同学刁难的日常，书生的脸上露出了悲伤，想象着自己教书育人的模样，又一脸向往。
　　回过神，自嘲一笑，抬眼瞧见洛恒紧皱的眉头，想到这人张扬的个性，便忍不住心头一颤，带了些惶恐问道：“阿恒，你会不会觉得，想着从科举的战场上逃离的我太过懦弱？”
　　洛恒顿时愣在那里。
　　一方面，自认识书生以来还从未听他用过如此不确定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哪怕那天端出劣质版蛋花汤都是那般坦然，可今日，虽不明显，但言辞中却真真带上了一丝卑微，简直可怕！
　　另一方面，虽一开始的确是抱了这货真怂的不屑心态，但随着剧情的推进，看着主角儿一路前行，扶危济困，遇见不平也毫不退缩，心中的不屑早已淡去。即使依旧不认为之前的忍让是正确的选择，但洛恒知道，书生的内心是勇敢坚强的，绝非懦弱。
　　想是这般想，可洛恒的嘴巴似乎缝了针，哆哆嗦嗦开不了口。
　　就现在这目光都已经够我受得了，要是说出来，这货更爱我了怎么办！洛恒强烈呼吁适应期，坚决拒绝神速进展。
　　果然，久等不到回应的书生渐渐神色落寞，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提线木偶似得一口一口吃着猪脑。
　　洛恒松了一口气，先前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回原地。可没等他喝口汤缓缓，沉思的书生忽然一勺子拍在了桌上：
　　“我就知道阿恒是懂我的！按着阿恒的性子，若是真觉得我懦弱，早就忍不住开口嘲讽了，绝对不会如此安静！现在不开口不过是认同我，不好意思说罢了！”书生的眼睛亮晶晶的，迸发出比太阳还要灼人的温度。烫的洛恒一个哆嗦！
　　我不是！我没有！
　　洛恒内心咆哮，急欲反驳，可万万没想，一口气提得太快，带了些口水，顿时呛个半死。“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重大灾难！花神成神千年从未有过的失态！洛恒满脸通红，羞愤欲死！偏偏书生瞬间情圣上身，满脸担忧地凑了过来，给洛恒不停抚背。
　　满身的鸡皮疙瘩再次爬了出来，洛恒忍不住想：不过一个凡人而已，体温怎能如此烫！简直要把人的皮肉，心脏，灵魂烫成灰烬！背上的手一下又一下，不是安抚，更似酷刑，炮烙之刑！
　　顾不得止不住的咳嗽，洛恒一手将背上作怪的手抓住，抬起头，却又直直撞进书生如水的目光里，无法呼吸……
　　大概所有爱情的开始都离不开狗血与巧合……
　　视线交织，恩怨缠绵。皆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对视，总是另感情迅速升温的最佳绝招，因为目光之中的情愫便如此赤裸裸地，毫无过滤地，从一颗心传递进另一颗心中。
　　书生的脸开始泛红，温度散发在空气里，连带着洛恒的脸也开始红。要不是几日前刚在天庭见过诸神，花神大人简直要怀疑眼前这书生是太阳神转世了。
　　呆滞了许久，洛恒僵硬的大脑才总算运转开来。他一把将人推开，留下一句“有事，先走！”就消失不见了，留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书生，傻傻地笑。
　　等踏踏实实坐在了树上，呆了片刻，自认英勇杀敌从不退缩的花神大人才一声卧槽！老子这是当逃兵了吗！他满脸懵逼，不可置信。
　　吓得山雀双翅挥舞，不知该捂耳朵还是尚未来得及吞下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