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昭光

18、扬花

　　第二日，三文晃晃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背对着他的雷玄在那绘声绘色：“我昨晚起夜，看见窗前一团黑影，还以为又有人上门来打劫，连剑都拔出来了，谁料想走近一看，站在那的却是文兄，真是虚惊一场……”

　　琼垚笑眯眯地打招呼：“文少侠早。”

　　“早。”三文一屁股在雷玄旁边坐下。

　　“文、文兄早……”雷玄的声音越来越轻。

　　这么老实一孩子，居然也学会了背后说人小话。三文满怀感慨，提前体会了一把为人父母的心酸。

　　“刚才雷公子说少侠晚上睡得不好，可是服了药的缘故？”琼垚起身替他盛粥。

　　“睡得挺好。”三文瞟了眼雷玄，后者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只是做了个梦——子巍的药很是见效，让我想起了些从前的事情。”

　　琼垚的手一抖，木勺直直掉了下去。三文两指如风，牢牢夹住勺子，又递回给他：“小心。”

　　琼垚接过来，眉睫低垂：“不知少侠想起了什么？”

　　“嗯……”三文沉吟片刻：“我的名字，应当叫闻远歌。”

　　只听“哐当”一声，雷玄刚夹起的大白包子连着碗一起砸到了桌上，他丝毫不觉，大张着嘴看向三文。

　　倪湘湘也没有好到哪里，本来就不小的一双眼睛瞪得和铜铃大。反倒是琼垚看起来最为镇定，将粥碗递给他，施施然坐下。

　　三文与他们大眼瞪小眼：“……莫非，我从前是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琼垚嘴角动了动。

　　雷玄直愣愣地盯着他：“文、文兄，你怎么知道自己是……”

　　三文想了想：“就是突然想起来的……怎么了？”

　　雷玄似乎还没有醒过神来，目光飘忽：“我不是在做梦吗？居、居然是扬花刀闻远歌……要是爹知道的话……”

　　三文无奈，只好侧过头去问看上去最正常的琼垚：“我以前很有名？”

　　“何止有名！”倪湘湘仍一脸不可置信，像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个大活人：“你可是……可是闻远歌啊！”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三文扶额。

　　那头的雷玄终于缓了过来，看他的眼神简直比倪湘湘初见琼垚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话都结巴了：“闻、闻兄，我一直、一直都很……”

　　三文长叹一声：“把口条捋直了再说话。”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雷玄终于镇定下来，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把闻远歌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什么天纵奇才少年成名，初次下山就孤身剿灭东篱寨十二连环坞，一个月内又连杀“虎背金刀”郭昌、“夺命索”陆无机、“有来无回”黄清等武林中臭名昭著的大恶人……

　　“雷小弟，”闻远歌一脸真诚：“你不去做说书先生，真是屈才了。”

　　“啊，”雷玄居然脸红了：“我、我还没说完……”

　　“别说了。”闻远歌听着头疼，连忙喊停：“照你说的这么……惊天动地，难不成我的武功是天下第一？”

　　“那倒不是。”雷玄摸摸脑袋：“天下第一是您的师父折梅老人。”

　　“哦……”他想了想：“那我师弟呢，谢乔，他厉不厉害？”

　　雷玄一脸迷茫：“都说您是折梅老人关门弟子，没听说还有个师弟啊……”

　　闻远歌愣了一下：“或许是我记岔了。”

　　他环视一圈，雷玄仍用那种闪着星星的眼神看他，而倪湘湘身上竟然破天荒地透出点局促来。

　　他清清喉咙，伸手拿了个白馒头：“我是不知道江湖传言里的闻远歌有多厉害，反正也没生三头六臂，喝酒的钱还要仰仗你们，更说不准我和那个大侠闻远歌只是重名……”

　　闻远歌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馒头，口齿不清地道：“总之，我还是你们在破庙里认识的药铺伙计，不管叫什么名字都一样。咱们也是一路共过患难的，别弄得像我乔装改扮故意来吓你们似的。”

　　雷玄憋着包眼泪，看上去颇有些扭曲；倪湘湘倒是立刻不见外起来，嘟囔道：“原来大侠不过如此”。

　　“相逢即是有缘。”闻远歌假装没听见，努力把馒头咽了下去：“不如我们今晚就去这儿最贵的酒楼里喝一杯？”

　　可惜，他没有这么好的命。

　　也不知一座淮阳城里头是哪来的这么多江湖侠客，更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宣扬出去他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闻远歌，光一个下午，闻远歌就收到了十几封战书，约战时间更是已然排到五日之后。

　　闻远歌看着手里一沓帖子，百思不得其解：“我又不是天下第一，打败我有什么好处？”

　　“可你是天下第一的徒弟。”琼垚坐在矮凳上，轻轻扇着火：“也是武林年轻一代中，最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人。”

　　闻远歌看了会儿药罐里冒出的水雾：“你也觉得我是传说中的那位大侠？”

　　琼垚笑着看他一眼：“不然呢？”

　　“可是梦里我有个师弟，应该小了我三四岁，叫谢乔。但雷小弟说，那个’闻远歌’是折梅老人的关门弟子。”

　　琼垚静了一会，才道：“武林中有很多秘辛，外人并没有机会得知。或许你没有记错，只是别人不曾听说过你的师弟罢了。”

　　药香四溢，恍惚间让闻远歌回到了越城里那间小小的怀仁药铺，还有更久之前……散乱的画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想要细细追究时却已消失无踪。

　　“怎么了？”琼垚起身将煮好的汤药倒进碗里递给他，见他迟迟不接，脸上浮起担忧的神色。

　　两人凑得很近，他才发现对方的睫毛这样长，瞳孔带了一点金色，是异族的特征。

　　“没事。”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只是刚想起来，差不多要到比试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