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金枝》十美元

2、醉里挑灯看剑

　　薛玉山见她身穿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玄色披风，梳一个桃心髻，显得格外娇俏动人，粉光脂艳。肖珍宝垂下眼眸，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也不显得瑟瑟缩缩，一切都仿佛是稀松平常的景象，倒额外衬出她几分楚楚可怜的姿容。

　　”公主不必拘谨，下官找你来不过是闲话一话家常。“薛玉山的嗓音清越沉稳，听了令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松懈与安心。
　　“奴家省的。”
　　肖珍宝莞尔一笑，含羞带怯朝薛玉山望去，却见明晃晃的中堂灯盏衬得他肤白如玉，面若桃花，他一双凤眸似笑非笑，仿佛眼角眉梢处处含情。却见他身着夕月蟒服，云锦工艺精湛，必定出自内廷一等一的秀娘之手，腰佩如意玉带，头顶玄色翼冠帽，

　　这身打扮系皇帝御赐，对武官而言实乃莫大的荣耀。好一个鲜衣怒马，绝代风华的少年郎，肖珍宝心中不禁喟叹，然而到底还是有些诡谲之处，由于经年累月的习武练剑，薛玉山的身材高大壮实，肌肉虬扎，筋骨野蛮，与那美人儿一般标致的脸面着实不相衬。倒像是把两样极不想干的事物特意拼凑到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违和。
　　这厢肖珍宝还在晃神，那边薛玉山已然发话：
　　“不知公主连日来在教坊司身子还受得住否？有没有人特意为难？那帮攀高踩低的狗东西我是知道的，公主不必忌讳，回头下官仔细收拾这帮狗奴才。”
　　明知是客套话，肖珍宝还是连连摇头，道：
　　“眼下这种情况，大家待我已是极好的了，”
　　薛玉山闻言安慰道：
　　“大元虽已灭亡，然而公主到底是这样的出身，自然有一番不落于俗的风采，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肖珍宝轻轻摇头，叹息：
　　“奴家虽空有个公主头衔，到底比不得其他的姐妹。母妃不得宠，早早亡故。以往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没有谁拿我当平头正脸的主子。原本就比不得别人有脸面。如今这样，奴家倒也不觉得如何。“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肖珍宝咬了咬唇。
　　薛玉山微微皱眉，道：
　　”公主今年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已到及笄之年，去岁冬初许给了建州女真部落首领阿哈出的世子帖木尔，说是今岁过了霜降便送过去，权当是和亲，眼下看来是不能够了。“
　　薛玉山闻言，心中已是了然，想来这位公主着实不得宠，否则也不会将她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送。
　　薛玉山心里虽这么想，嘴上的话却是全然不同：
　　“建州女真部近年来实力强劲雄厚，公主能结下这样一门亲，日后想必荣宠异常。只是不知公主与那世子，可曾有过一面之缘？”
　　肖珍宝闻言略沉吟了片刻，道：
　　“去岁小满时节，阿哈出携世子前来朝贡，父皇赐宴，席间略有几次眼光交错。之后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听了这话，薛玉山不禁心头一松，问到：
　　”公主眼下可有什么打算？“
　　肖珍宝苦笑起来：
　　”眼下还能如何，奴家不过是砧板上的肉，水锅中的鱼，任人搓圆揉扁罢了，只盼有好心的大官人看奴家可怜，从教坊司里替奴赎身，便是当牛做马，奴家也认了。“
　　一边说着，一边怯怯望向他。
　　”合该公主是个有福之人，眼下就有这样一个机会。端看公主肯与不肯。“
　　却见薛玉山目光灼灼，一双凤眸春情滟潋，声音亦是说不尽的风流。
　　”自然是肯的。“肖珍宝粉面含羞，心鼓乱敲。
　　果真，薛玉山闻言大喜，即刻大步走过来，一把搀起了肖珍宝。
　　他体格健壮，臂力惊人，肖珍宝跪得有些久，一时膝盖都软了，便顺势倒进他怀里。
　　“大官人身上熏的什么香，好闻极了。”肖珍宝丝毫没有前朝公主的矜贵，毫不知羞的贪恋着这个有力的怀抱。
　　“不过是经年的沉水香罢了，哪及小娘子身上的蜜香诱人。”薛玉山凤眼微挑，说话间热气全往肖珍宝耳旁喷洒，只见她莹白光润的小耳垂刹那间红透了。
　　接下来合该是春宵一刻，红鸾帐里戏鸳鸯的节奏。
　　哪知修忽间，这位薛大人面上一冷，不着痕迹地推开肖珍宝，将她端放在一旁的乌木椅上，肖珍宝不解其意，怔忪道：”可是大官人怜惜奴家？“
　　薛玉山轻笑：
　　“下官身份低微，哪里配得上公主。如今建州女真部世子来函，着人尽早迎公主过去。只是不知这厢改朝换代的事情，那边是否已经知晓。”

　　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着实令肖珍宝尴尬发恼，不过想到眼下自己已是阶下囚，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能如前朝一般嫁去女真部落，做一个说话掷地有声的当家主母，总比沦落风尘，一点朱唇万人尝要强。思及此，肖珍宝便立时收敛了方才对薛玉山的那点子心思。

　　“若是消息闭塞，世子尚未知晓，嫁过去岂非不妙？”肖珍宝担忧道。
　　“下官也有此顾虑，断不敢让公主以身涉险，凡事还是思虑周全为妙。今日上朝，皇上亦觉得此事异常棘手。不过下官眼下倒是有个法子，不若恭请当今圣上将公主认作义妹，请一个北安公主的名头，名正言顺地嫁过去。将来那边计较起来，也好说。”

　　肖珍宝一听这话，心里只觉得十分可笑，面上却郁郁道：
　　“薛大人主意甚妙，只是恐有不妥。当朝皇帝断然没有认前朝公主作义妹的先例，便是皇上不计较，世人又当如何议论。”

　　薛玉山不以为意，仿佛这些事情不足挂齿一般，轻描淡写道：
　　“当今圣上实乃成就大业的伟丈夫，如今朝野更迭，诸事百废待兴，对外自然以修好为宜，这些小事本来无须挂怀，世人从何得知，便是有人议论，也只会称赞圣上仁厚宽大，善待前朝旧主罢了。”

　　肖珍宝暗忖道，好一个薛玉山，打得这一手好算盘。莫说当朝公主了，便是达官显贵的女子们身份也尊贵，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合该只配我这条贱命去折腾，末了我还要向你们磕头谢恩，保全了我这一丁点儿体面。
　　肖珍宝心里忿忿不平，脸上却已含情带笑：
　　“若果真能如此，便是奴家天大的福分。从这千人万人踩的贱籍再度摇身一变成公主，这可是奴家万万不敢想的，做梦也要笑醒了。如若事成，真不知如何报答薛大人的再造之恩，奴家的体面全仰仗薛大人一句话了。”
　　说完便立时跪下向他磕了一个头。
　　薛玉山示意碧喜过来搀扶起肖珍宝，唯恐与她再有肢体上的碰触。嘴上却柔情蜜意：
　　“公主恰似风雨飘摇里的宠柳娇花，着实惹人怜爱。便是铁石心肠者亦会被打动，况且下官素来怜香惜玉，怎能袖手旁观。公主敬请放心，薛某必定竭力促成此事。“

　　大约是觉得此话过于恶心不要脸，碧喜在一旁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