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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是仓皇辞庙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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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化十三年,大元亡国了。
东鸾殿上一片肃杀,新帝朱瑾秀端坐在大殿中央,一边转动着大拇指上的兵符扣,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殿前跪成一排,瑟瑟发抖的前朝宫娥们。
肖珍宝披头散发,跪在中央,双手紧紧攥住衣角,低着头,连气也不敢喘。从起义军杀入京城,不过短短数日,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朱瑾秀颇为不耐的哼了一声,锦衣卫指挥使薛玉山立即躬身上前,道:
”前朝勋帝已于京山自缢身亡,如今尸身尚未入殓,北镇抚司段千户提议鞭尸挂城门四十九日,且等候皇上发落。前朝太子余孽已于午门凌迟处死,男丁们业已悉数问斩。至于这些宫娥女眷们,原本是去请皇后示下,皇后连连推辞,说是受封不足月余,尚不成体统,诸事还请皇上定夺。“
朱瑾秀闻言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她倒是摘得清,没得拿这些琐事烦朕。这些淫/贱材儿一并打发到教坊司便是,做什么浩浩荡荡拉上来,瞧着恶心。“
薛玉山作势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腹诽道,你们帝后不睦,何苦拿我开刀。正在此时,跪坐在肖珍宝身旁的一名女眷,猛得站起身,破口大骂道:
”朱瑾秀你这黑了心的狗东西,一朝得势了便丧尽天良。”
话音还未落,已被内廷侍卫一刀砍去左臂,血溅朝堂。
“六姐!“
肖珍宝不禁惊呼出声,而后猛然捂住自己的嘴。
朱瑾秀眯了眯眼,神情肃冷,不疾不徐道:
“若论起丧尽天良,谁也比不得你们肖氏,执政百余年,暴/政毒刑,民不聊生。朕替天行道,救万民于水火,实乃真龙天子也。“
肖珍宝斗胆抬眼去看这位真龙天子,却见他一身素色衮服,十二章图案精致而威严,腰围玄色革带,头带乌纱翼善冠,端的是眉目如画,清冷矜贵,倒看不出一丁点草莽之气,果真是人靠衣衫马靠鞍。
六姐失血过多,已然晕厥。其余宫娥女眷们皆吓得花容失色,纷纷磕头求饶,其中不乏出恭失禁者,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朝堂间一时臭不可闻。肖珍宝双手攥得发白,心知六姐是在找死,然而像她们这样苟活着却又不知是为何。
薛玉山掩住口鼻,示意宫人们迅速清理干净。
俄顷,肖珍宝随着这些女眷一齐被带到了东四牌楼南边的教坊司,因着这群人由锦衣卫指挥使直接押解,故而连礼部尚书贺台章也不敢怠慢,亲自上前迎接。
”哎呀,怎么敢劳烦薛大人亲自前来。“
”好说好说,毕竟特殊时期,一切小心为妙。贺老兄仔细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听闻这里面有好几位前朝公主,改日送到府上,想来必定别有一番滋味。“薛玉山一双桃花眼微微一挑,含笑道。
贺台章一听这话,一张老脸吓得变了颜色,怎么敢留下这些女人,薛玉山这小狐狸惯会挖坑给人跳。贺台章连连摇头,一张胖脸上横肉直甩。
薛玉山转身瞥了一眼教坊司的崔主事,贺台章见状赶紧把他拉到薛玉山身边。
“崔主事,做事要仔细一点,女眷们不可一视同仁,里面也分个高低贵贱,有些好苗子尽管调.教得宜,将来送往各大公卿大臣府里,虽上不得台面,做个粉头也好,少不了你崔主事的功劳。”
“是是是,诸事谨听薛大人的教诲。”崔主事慌忙作揖。
好容易各种陪笑脸,送走了薛玉山这座大瘟神,贺台章擦了擦脸上的汗,崔主事立即上前谄媚道:
“尚书大人实在好涵养,这些原该是礼部的事,他一个锦衣卫手伸得真长,什么都要管。教训我这条狗,也不看看大人愿不愿意。”
崔主事话音还未落,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贺台章一个响亮的大耳光。
“放屁!薛大人少年英雄,朝廷内外无论大小事,薛大人都有权问一问,管一管。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可以通天,明白吗。你自己找死别拉上我。”
贺台章气得一甩袖子,愤然而去。
崔主事感觉这一下窝囊至极,脸面上过不去,心里一股邪气不知往哪里发。只得冲着女眷们破口大骂: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淫/贱材儿,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小姐呢,改明儿送你们去随军,让你们充了军妓,一个个被奸死才好。”
肖珍宝默然垂首,心想六姐死了倒好,不必在这里受这些腌臢之气。
肖珍宝被分配到教坊司的春秋大院,这里俗称小东宫,但凡被分配到这里的,俱是一些前朝身份尊贵且容貌绮丽光鲜的女子。这里教习各种乐器舞蹈,接待的恩客均为各色高阶的王公大臣们,总之格调是要比旁的高一些。
肖珍宝在春秋大院呆了不到月余,因着性子乖巧伶俐,已被安排不日接客。肖珍宝认命了,居然还做起了被哪位公卿才俊一眼相中的美梦。
这一日约莫是戌时三刻,外头还在莺莺浪浪接客,春秋大院已经下了钥,肖珍宝 换上青纱衫子,正欲拆开桃心髻就寝,只听得阁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俄顷,门外一声威喝:
“肖珍宝在何处?”
这一声已足够令她心惊,即刻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崔主事一行人。
春秋大院的秦嬷嬷立刻上前指认,就是她。崔主事神情颇为不屑,斜眼上下打量了肖珍宝一番,道:“带走。”
肖珍宝不敢多余问一句,被人急急忙忙往外推搡,恍惚间只记得崔主事皮笑肉不笑对她说:“公主的好日子怕是到了。实乃天大的福分。”
肖珍宝局促不安地端坐在马车里,不知自己将被带往何处,身上是临行前秦嬷嬷歪歪扭扭给她套上的一件桃红小袄。随行的只有春秋大院教授雅乐舞的余三娘。二人并不十分相熟,肖珍宝夜色中小心翼翼去寻余三娘的目光,却得不到丝毫回应,只得作罢。
不过须臾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夫沉沉一声:
“薛府到了。”
肖珍宝闻言又是一惊,说起薛府,莫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薛玉山的府邸。
余三娘搀着肖珍宝出了马车,此时,府里已有伶俐的丫头出来相迎。夜色中瞧不分明,却见阖府端的是十分气派。
余三娘常年习舞,身姿是一派浑然天成的曼妙,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别人比不了的风姿。丫头见了,心里委实不痛快,道:“我们大人只请了肖娘子,旁的什么粉头戏子,原是进不了我们薛府的门。”余三娘闻言,只是一怔,而后微微福了福,转身便走了。
丫头冷哼一声,道:
“什么臭的烂的也敢往府上贴,打发我们大人未经事么,真真是可笑。”
肖珍宝觉得此话亦是说给自己听的,脸上不禁微微一晒。
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丫头提着灯笼带路,肖珍宝心下好奇,不免细细打量一番。这丫头身穿玄色潞缎对襟袄,软黄裙子,头戴貂鼠卧兔儿,蝉髻雅鬓,身姿妖妖娆娆,显得分外伶俐。
行至中堂,丫头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竟也不正式通报,只示意到了。肖珍宝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自己进门,眼见确实是薛大人赫然端坐于此,也不敢细看,匆匆跪下。
“碧喜呢,这丫头越发没了规矩,还不滚进来看茶。”薛玉山声音森冷,一听便知是极为不悦。那个名唤碧喜的丫头闻言依然冷着一张脸,不一会儿便匆匆端进来两杯茶水。
茶是端到了肖珍宝手上,薛玉山却也不看座,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她,肖珍宝只得继续跪着。
薛玉山见她身穿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玄色披风,梳一个桃心髻,显得格外娇俏动人,粉光脂艳。肖珍宝垂下眼眸,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也不显得瑟瑟缩缩,一切都仿佛是稀松平常的景象,倒额外衬出她几分楚楚可怜的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