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丘田君

40、海底针【楔子】

　　乌云遮月，群星隐匿。
　　明明是凉爽的节气，然而在万籁俱寂中却有一种无形的肃杀，似一张缓缓铺开的网，要将一切吞噬，仿佛连院落内外的草虫和夜枭都被震慑住了，停止了鸣叫。
　　宛匋城，胜荣街，这里是富贵人家聚居的所在。此刻各家都早已关门闭户，不光是其中居住的主仆人口，连豢养的猫狗鸟雀都进入了睡梦。
　　檐下悬挂着“田府”灯笼的一座宅邸中，有些人却没有安睡，尤其第三进院落中的卧房更是灯火通明。这家廊下的雀替牛腿、园中的望柱栏板等位置上大量雕刻的葡萄和石榴纹样透露着西域风情，也无不显示出主人家对“人丁兴旺”、“福寿绵长”的向往和渴求。
　　卧室内寂静一片，只能依稀听见守夜的丫鬟们压抑的喘息声。垂挂着锦绣帘幕的床榻周围放置了许多蜡扦烛台，星星点点的火光连成一大片光晕，为急需慰藉的人儿提供着意义深重却又极为有限的光热。纱幔后的人在床上平躺着，依稀是睡着了，跃动的烛火映照在众人脸上，使每个人的面容看上去都朦胧暧昧。
　　此时已交丑时，远远听着，院墙外更夫已走过三次。整个房间被一片昏黄的烛光所笼罩，半开的镂花窗扇外是一片深沉浓重的黑暗。
　　由于主母的吩咐，困倦的丫鬟们都不敢坐，只好尽量地挺直脊背靠在立柱和箱柜上。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从窗外吹进一道微风，烛火都颤动了一下，女孩子们同时感到一股无形的水汽弥漫在自己周围，阴冷且潮湿，室内似乎变得寒凉了一些。没人注意到，案头瓷瓶所供的绣球花倏地垂下叶片，即刻枯萎了下去。
　　“起风了……”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众丫鬟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退，睁大了眼睛四下观瞧，不敢松懈。
　　“……要不要叫夫人起来？”不知谁又问道。
　　“先不必，谁去把窗子关上。”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说，她是夫人的贴身侍婢祥云。
　　但是，无人回应她，更无人去关窗。
　　“莫……莫不是……老爷……老爷回来了？”年纪最小的一个丫头忽然想到，颤声问道。
　　“胡说什么？”祥云低声呵斥着，她的声音中透出掩盖不住的惧意。
　　蓦然间，从花园方向遥遥地传来了滴水的声音——“吧嗒”、“吧嗒”、“吧嗒”！
　　声声入耳。
　　女孩子们都听到了，她们面面相觑，在彼此脸上都看到了惊惧。
　　在她们不及反应时，“吧叽、吧叽”的脚步声取代了滴水声，如同踩在雨后的石板路上，并且，愈来愈近。
　　“是……是老爷！他……他……还魂了……”小丫头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打颤的牙齿让她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每个人都听懂了。这次，大丫鬟没有出言制止。
　　涉水而来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着，巨大的惊恐将所有人紧紧包裹，窗外凝滞的黑夜恍若窥视她们的眼，带着冰冷的嘲讽和刻骨的厌恶。一个丫头想哭，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紧闭上眼睛拿手死死地捂住嘴，让泪水沿着因恐惧而变了形的脸颊流下。
　　脚步在房门外停下，房间内外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女孩子们僵直不动，木雕泥塑一般呆立着，只有眼睛不断在窗边和门口游移，瞪得大大的。
　　房门忽然被叩响，一下一下，缓慢，低沉，甚至有节律。透过窗纸，隐隐看到一根化为枯骨的手指一下下地敲打在门板上。
　　屋子里没风，摇曳的烛火却如同被什么牵引着，朝房门方向探去。众人的影子都随之被拉得很长，瘦骨伶仃的，在地面上随着明灭的火光微微扭动着……
　　“夫人！”祥云忽然想起被看护的主母，忽地大叫一声拉开帷帐。突然，房内所有的烛火猝然熄灭，一切都坠入无边的浓稠的黑暗中去。在光明消失的瞬间，她们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是一个男人……
　　一具腐烂了的男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