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陶谙

2、山在云间

　　平彦第一次见到戚敏若是在秋天的横店。
　　他一早就来了，清晨的况味使他安心。离窗几步的距离，他温柔而坚定地站在那里，守着窗外萧瑟壮美的深秋。偶有村中远近的说话声，还有鸟鸣。安静便于专注思考，脑海里想着所有的事情——昨天学的唱段、今天要学的内容怎样去练、明天的台词和动作怎么处理，更有明年的安排。想着想着，练功房的门被推开，还未得出结果思绪就被打断了。平彦还以为是关师傅提前来了，没想到是一个大约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
　　他不认识她。用专业的眼光去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是怎样呢？一身裙装倒很眼熟，是今年的新款。香水不熟悉，不过好闻得很，不刺鼻，很舒服很淡雅。看来有些品味。红唇烈焰，眼妆漾漾。棕发飘飘，宛如夏阳。五官是明艳范儿的，不是极美，也算好看的了。耳饰手镯等，增加半份少女感。剩下半份，得听到声音再看。如果声音清脆，摆到偶像剧里，兴许能撑一撑，别的都有些难。他不认识她，因为职业习惯，就像帮着剧组试镜一样，迅速地在心里随便考察了一下外表。其余的，无甚想法。
　　“您找哪位？”
　　出于礼貌，平彦与她攀谈起来。原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粉丝，还与关师傅有些交情。和她聊天，打发时间，等关师傅来。今天只有一项行程，就是练戏，别的都不重要。虽然和这名粉丝聊天，平彦是耐心亲和的，但他心里还是希望关师傅快点驾临。他急切地准备要将昨天的唱段交付过关，然后赶快学今日的。别人说他是戏疯子，没错的了。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照耀山间溪流和小径。关师傅那老迈的身影依然灼灼有力，就像崖石边的一棵劲松。他和他浑厚的脚步声一起走进练功房的时间，刚好是八点，不偏不倚，毫无差池。
　　戚敏若见关师傅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关师傅近些日子可好？”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有小若惦记，我怎么敢不好呢。”关师傅笑脸盈盈，一把花白的胡子里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关师傅，明天晚上擎苍的篝火晚会，您去吧。”
　　“我老了，怕累，你们年轻人玩吧。”
　　“别呀，不止擎苍，大家都很想见您呢。”
　　“那好吧。”关师傅总是拒绝不了如亲孙女一般的敏若，“就去看看你说的‘大家’，都有哪些家。”
　　戚敏若感到很满意。师母走后，她总是怕关师傅孤单，独自一人容易胡思乱想。“那我明天晚上来接您。”
　　“好。你去吧，我们就要上课了，”关师傅摆摆手，“小平等好久了吧。”
　　平彦略低头，含羞道：“没有久等。”
　　临走前，戚敏若悄悄在关师傅耳旁说：“和他聊着聊着，倒像是我失散多年朋友，竟忘了他是偶像明星了。”
　　关师傅笑道：“那就忘了吧。”

　　戏练到正午才歇，平彦执意要请关师傅吃饭，再次被关师傅婉拒。他说累了，回去午睡最好。既如此平彦也不多言，一直把关师傅恭敬送到住处才离开。回到艺术家村7号屋舍，便是平彦的宿处。他用矿泉水煮开一筷子荠菜，准备连菜带水，充作午餐。这吃法味寡无油，却是平彦最喜欢的。此时，经纪人王颖的电话打来。
　　“喂，颖姐。”
　　“你那方便说话吗？”
　　“我在房间，没人，你说吧。”
　　“逸群的人发消息来，《三元楼》的女二号被沈雪岚截了，带资。”
　　“她真厉害。”
　　“薛新安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心不诚。既然定了你演男一号，何必闹这一出。”
　　“你还没回复他们吧。”
　　“这不是问你吗，你什么意思？”
　　“她带的什么资，你们了解到了吗？”
　　“乔。”
　　“乔？”
　　“对，我们都很震惊。”
　　“呵，不得不服啊。”
　　“帆总的意思，你要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剧本，易星也可以出资，出更多，把她赶走，顺便带带自己人。逸群也巴不得我们有这个意思，在激我们呢。”
　　“林帆为我操了不少心了，这次就不麻烦他了。带不带自己人，让林帆自己去办吧。她想演就让她演吧，那个角色她也吃得起。我不演了，跟帆总和薛新安说，我推了。不要多说别的。”
　　“好吧，只是有点可惜。哎等等，你之前那么努力争取来的《三元楼》，怎么说让就让了？”
　　“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把柄被沈雪岚抓着吧？你放心，能让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出了这么大的变动，一会杨绒收工了，肯定亲自给我打电话。到时候再跟你说。”
　　“那你把那些剧本看着，看哪个能填档。”
　　“好。”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白优把他女助理开了，拜托你接收一下。”
　　“哼，搞得像真的一样。让小熊先带着她吧。以后这种事你看着办就好，不需要都问我。”

　　《风雨三元楼》是逸群影视公司今年的重点项目，制片人薛新安和导演杨绒这对金牌搭档再次合作的作品。明年过完年就开机，之前已准备许久，只待演员进组了。杨绒两年前就和平彦约好了由他出演男一号，眼看就快成了，谁知半路杀出了平彦的前女友沈雪岚，带了乔老板的资金进组。
　　这部本来和沈雪岚八竿子打不着的戏，他不知道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非要参与，当然，原因推断来无非那几条。就像颖姐开玩笑说过那样：只有国家有能力把平彦和沈雪岚再绑到一个镜框里。他绝不能和她再合作的。否则到时候沈雪岚那边铺天盖地的胡乱炒作、捆绑营销，会让自己多年来小心经营的良好口碑重创，给自己和团队带来麻烦。
　　平彦心中可惜，佯装豁达而已。这世道好剧本好制作那么少，好不容易得来的《三元楼》，是他盼了两年的良心作品。这次他在《七月七》中只接了一个配角，除了那个戏班名伶的角色很新颖很合他心意之外，也是他想腾出余闲的时间，好好研究《三元楼》的剧本。他甚至没要过高的片酬，连台词都已经提前背好了。书桌上前五集的剧本，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已经被翻得破皮掉页，助理已经帮他重新打印多次了。好几场戏的动作、表情处理，他竟揣摩了一二十个版本，就等着让杨绒刮目相看呢。一切的一切都到跟前了，无奈作罢，他不是不气的。两年来浑浑燃烧的创作激情和兴奋，被一盆冷水浇成冷烬。对于沈雪岚，他已是恨无可恨。
　　想着想着，气着气着，平彦竟累得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想，最好是醒来就能接到杨绒亲自打来的电话。
　　只要杨师姐能够远远地明白他，也不枉他梦碎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