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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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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胡子的仙人甩了甩手中浮尘,眉一抖,向玉霄殿中走去。
说起来,九重天上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而这次天帝又将所有人召来,乃是为了一个大名鼎鼎却又鲜有人识的仙君——鸾追仙君。
话说这鸾追仙君,乃是三千年前从人间白日飞升上来的,是近几万年来第一位非天生天养的神仙,而她之后,也只有一仙君是凡人飞升。但真正让这位仙君名声大噪的,不是她凡人的出身,而是她是个女子,一个奇女子。在凡间时,鸾追原是个四处游荡的豪侠,肆意潇洒,之后却不知为何,被人招做死士,甘心成了把泛着血光的利刃。按理说,这样一个身负众多性命、毫无仁慈道义可言的人,是万万不能升仙的,但她偏偏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在一片九彩霞光里立到了玉霄殿前。因她身上杀气极重,又身负诡异莫测的功法,飞升后身上仙力竟是超过了原天上众多仙人,唯天帝能压制些许。那日为表对这位凡人仙君的重视,天帝也如今天这般急急召了众仙过来,而她站在殿中,淡淡扫了眼天帝眼角微醺的红晕,随手撩了墨色的袍子,敷衍一跪,便也不顾自己得了个什么封号,赐了哪里的仙邸,抛下呆愣的众仙,直直又从飞上来的那片云上飞了下去。过了不到半刻,等在大殿里的众仙便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听那声音,似乎正是鸾追仙君新得的府邸方向。大家虽是有所怀疑,却也急急忙忙赶过去凑个热闹,想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在新晋仙君的府邸处胡闹。谁知当一行人仙气飘飘地赶到时,却只看到那崭新的鸾追仙君府仿佛被炸过了一般,处处废墟,竟无一处可落脚。而府邸的主人,此时正站在废墟中间唯一一棵还立着的梧桐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高高的树冠。
天帝忙道:“这是怎么回事?”负责修建府邸的两名小仙已发着抖跪下,却不料那鸾追仙君转过身来,神情颇有些呆滞地望了望众人,手上微微动作,两名小仙已被一股力道托了起来。鸾追不顾那两人的感谢,只是垂眸,道:“此处是鸾追仙君府,诸位请离开。”这是她到天庭后说的第一句话,清冷的声线,十分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此刻似乎又有些轻微的沙哑,透出一股子撩人的风味来。而它说罢,便轻轻一甩袖子,飞到了那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众仙只见树叶抖了抖,随后便再无声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天帝,最终只得悻悻离开。从此,天庭众人都知道了,云月河边那一大片废墟,是鸾追仙君的府邸,旁人不得靠近,但众人都未曾再见她,她是否还住在那里,已是未可知的了。
而过了三千年,在“鸾追仙君怕是陨落了”“胡说,鸾追仙君必是下凡去了”的各种争论声中,这个三千年未出现的鸾追仙君又一次站上了玉霄殿。
“这次却不知是为何?”长胡子仙人问旁边拿着书册的青衣仙君,“难道是终于回来了,要讨要府邸了?”青衣仙君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摇摇头,没有答话。长胡子仙人自知道问这个天天只会笑不会说话的青呆子也问不出什么,自己便又在旁自言自语地琢磨起来。
到了殿上,只见正中站了个墨色的身影,细高而匀称,比天上的仙人多了些红尘之气。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天帝正坐在高位,看了看下边的人,便十分威严地开口:“鸾追,你可知罪?”
长胡子仙人一惊,这鸾追三千年都没出现了,怎么一出现就犯错了?还犯了需要召所有人来共同商讨的重罪?
那鸾追被天帝如此质问,却也并未有丝毫怯懦,仍是如竹子般立着,仰头看着天帝,淡道:“知罪。”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但请只罚我一人。”
天帝望了望她,道:“你二人共犯的天规,不把整个天庭放在眼里,你一个人抗,只怕是灰飞烟灭也扛不起。”话毕声音又抬高了几分:“涟晖,把鸾追仙君和咏沐仙君都打入凡间,受……嗯,鸾追,你不是很喜欢你府邸里那棵梧桐吗?那就等哪天那梧桐枯死了,你便再回来吧。”
众仙一惊,这梧桐原是生长在天后凤凰一族的栖息之地,混沌初开时便已存在,天后随天帝来到天庭居住时,便带了一株回来。后来为表对鸾追的重视,天帝将那棵梧桐移在了她的府邸中,当时颇惹得天后不满。现在终于鸾追要被打下凡间,谁都知道,无论天帝如何,天后是一定会抢回这梧桐,万万不会让它枯死的,如此看来,天帝是打算让鸾追永远留在凡尘了?
“是。”鸾追开口,却仿佛得了什么恩典一般,竟是带着些隐隐的期待。
旁边那个被长胡子仙人称为“青呆子”的仙君,走上前来,对着天帝一躬身,又对鸾追摆了个请的姿势,于是鸾追便跟着他走了。殿中众仙十分不解,自己被召来是干嘛的?只是看了个热闹?这也不热闹啊……
被众仙目光锁定的天帝也不想多言,摇了摇头,看着殿外,身体渐渐融入了空气里。众仙看着这个神色很有些复杂的天帝,更加迷惑了,却也只得下拜呼了一句“恭送天帝”,便离开了玉霄殿。
话说这边在流云聚成的漩涡旁,已站了四位身着薄纱的仙子,临近攀着花藤的架子上左右各放了几杯酒。鸾追拨开浓重云雾,走近来,拿起一个银盏,将其中盛着的酒仰头饮尽。四位仙子正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又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忙齐齐道:“恭迎鸾追仙君,涟晖仙君。”那个青呆子仙君涟晖,乃是天帝幼子,性情温和,却被派来掌管天庭刑律,这个培养方式让众仙都不解,却也不好说什么。此时见他和鸾追一起过来,鸾追又喝了那酒,仙子们大概便有所了悟了,于是尽职尽责道:“仙君,此酒乃是掺了冥界孟婆的汤,仙君饮了它,待到了下界,便会忘记从前种种。等仙君历劫归来,便可饮下那金盏中的酒,自可回复记忆。”
涟晖看向鸾追,眼中有一丝关切,鸾追却并未在意,将手中酒杯放回原位,平静道:“她不记得我了,我为什么还要记得她?”话一出口,四位仙子便都想到了半刻前,和她一样果断饮下忘魂酒的那位仙君,却不知要怎么回她,只能默不作声。鸾追也没有指望她们回答她什么,放下酒杯,便向那漩涡走去。
仙子和涟晖在她身后拱了拱手,算是告别,谁知她到了漩涡旁边,却又停了脚步,转身往回走来。涟晖神色一僵,握住了手中长剑。毕竟鸾追的武力,在天庭来说是上上等,她若是突然反悔,不服判决,非要待在天庭,只怕自己也拦不住。仙子们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禁都往后退了半步。谁知鸾追看也未看他们,只是径直走到架子边,拿起金盏,和之前一样果断地仰头一饮而尽。
这时涟晖和众仙子都有点疑惑了,这人,看起来做什么都无比果断,但是似乎又十分善变。方才果断要忘,现在却又来喝解药,不知是怎么想的。
鸾追却已经再次向漩涡走了过去:“我想了想,就算她不记得我了,我还是想记得她。“看着眼前的漩涡,她停顿了一瞬,”我不能忘了她。”
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语气却也极平淡,似乎是在讨论说今日晚膳进了什么,但听的人,却心中一阵刺痛。
她果断,她想忘记,她不敢忘记。她心里的挣扎都在一瞬间展露在了他人面前,他们看她痛,看她难过。但是她不难过,她不痛,她已经习惯了,所以才那样平静,连一点小小的任性都迅速地压制下去。
但那位仙君,仙子们想到,那一位当时可没有一丝挣扎地饮下了银盏中的酒,直直跳了下去,仿佛稍稍犹豫一些,动作慢一些,就会被谁追上。
被谁呢?只有鸾追仙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