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止浮生》无名清茶

3、第三章

　　我七岁的时候，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和李叔为上学这件事合计了好久。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吃着小炸鱼，父亲和李叔在里屋商量。其实，我挺想去上学，上学就意味着我能每天都出去玩，还能认识很多人。虽然小时侯有过一次不愉快的经历，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外界的热情和对友谊的渴望。也许那时我还并不懂什么是友谊，但这大概就是小孩子的天性。
　　过了好久，父亲和李叔从屋里出来，到了决定我命运的时刻。
　　明天我送你去学校。父亲声音不大，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耶！！！我高兴得大叫，一口气吃光了一整盘小炸鱼。
　　父亲第二天很早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我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吃完饭，背着李叔昨天送的书包，听说是李叔托人从城里带的，然后和父亲一起出发去学校。
　　因为起的太早，一路上我精神不佳，趴在父亲背上睡过去了。到学校后，父亲叫醒了我，说是带我去见老师，不能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让我自己下来走。
　　我听话地从父亲的背上爬下来。我要给老师留下好印象，七岁的我如此想着。
　　许是到的实在太早了，学校里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父亲牵着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年级老师的办公室。
　　父亲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他的神色很紧张，牵着我的手心都冒汗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她扎着一个马尾辫，衣领熨得平平整整，浑身上下都弄得很整洁。她警惕地看着父亲，你找谁？
　　我……我是学生家长。父亲把我往前推了推，难为情地说道。
　　年轻的女教师看到我立刻就缓和了脸色，原来是这样啊。您和孩子进来吧。
　　父亲牵着我进了办公室，对着我说，快叫老师好！
　　老师好！我极其乖巧，想让这个漂亮的女教师喜欢我。
　　女教师对我温柔地笑笑，然后对我父亲道，我姓吴，叫吴悦桦。您和孩子先坐下吧，有什么我们坐下来聊。
　　父亲连忙道谢，带着我坐下。
　　吴老师，是这样的。我叫梁实，是前面渔村的渔夫。这是我儿子阿梁。他今天第一天上学，我希望您能多照看一下。我感觉父亲说到后面都有点不好意思。
　　吴老师善解人意地微笑，您放心吧！来我们这的孩子，我们都会好好照看的！您其实也不用那么早来，这还有四十分钟才上课呢！
　　父亲尴尬地笑笑，主要是因为阿梁这孩子不太一样，还希望您能稍微多照看一下，别让其他孩子欺负了他去。
　　吴老师微微愣住了，可能是第一次听到家长这样的要求。
　　您放心，不会有这种事的。
　　得到了老师的保证，父亲放心了许多，握着我的手都没有刚才紧了。
　　老师您忙！我陪孩子在这坐会儿，等上课了，我就走。
　　吴老师笑着答应了，转头去忙别的事。父亲搂着我，没说话，我就靠在父亲的怀里继续补眠。
　　直到快上课了，父亲才把我叫醒。吴老师牵着我，看着父亲离开。父亲两步一回头，一直不放心地看着我，我笑着向他招手再见，直到看不见他人了，吴老师才牵着我去教室。
　　走进教室的时候，班上已经坐满了人。大家刚开始还嬉笑打闹，看见吴老师进来了，就又都端坐在位子上，说道，吴老师好！
　　我跟着吴老师一起上了讲台，既兴奋又紧张，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大家瞧见了跟在吴老师后面的我，都一副好奇的模样盯着看。我尽量让自己微笑着，我希望同学们能像吴老师那样喜欢我。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一位新同学哦！吴老师大声对着全班同学说着。
　　唔唔唔……欢迎！欢迎！半大点的孩子听见有新同学来，都闹腾开了。我听见他们说欢迎，心里紧张顿时去了一半。
　　现在，让我们欢迎新同学做自我介绍！大家集体为我鼓掌。
　　我上前一步，呐呐开口，我叫阿梁，来自渔村……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孩子突然站起来打断了我，你是不是梁叔的儿子？梁叔家也有个叫阿梁的。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村里的孩子的确叫我父亲梁叔。
　　灾星！你是灾星！我妈说了，梁叔的儿子是灾星！那个孩子突然吼道，胖乎乎的脸颊涨的通红。
　　全班同学的神色都变了，他们的眼里有不可思议，有愤怒，有害怕，有嫌弃，唯独不见了刚刚的和善。
　　我清楚地看到了眼前这个男孩眼里的愤怒，我呆楞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偷偷跑出去玩，遇见的那个婆婆也是这个表情，愤怒，震惊，还有憎恶。可他们上一刻明明都还对我笑着。
　　我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我很害怕，却没有人会保护我。
　　阿朗！不许胡说！我不是说过不准侮辱同学吗？你给我坐下！吴老师顿了两秒后，厉声对着那个男孩吼道。我想那时她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的父亲会说我不一样。
　　那个叫阿朗的愤愤不平地坐下，吴老师又开口，都不准说话了！现在开始上课！谁要是不想上，就让家长接走！
　　班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可他们的眼神却没有，还是从四面八方地投射过来，就像是要用眼神将我扒光，他们只是声音受制于吴老师的威胁而已！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没有表情，没有意识。
　　吴老师轻声叫我，阿梁，阿梁？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吴老师说，你先去窗边坐下吧。
　　我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走到了窗边的座位。吴老师开始上课，我坐在椅子上使劲摇了摇头，才发现，我这次没有害怕地哭。

　　从自我介绍开始，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都不会像我想的那样了。
　　下课的时候，没人过来找我说话，坐我前后桌的人，一下课也都躲得远远的。他们看着我窃窃私语，明明讨论的是我，却不让我知道。
　　我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胳膊里，装睡，泪水却打湿了衣袖。
　　那天下午放学，我第一次被阿狼围堵。
　　阿朗就是阿狼，他因为比我们这些同龄的孩子长得高大，还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所以大家都喜欢叫他阿狼。
　　放学铃声响了，我收拾好书包和心情，准备到校门口等父亲来接我。还没有出教室，阿狼就带着几个自己的好兄弟把我堵住了。
　　我强装淡定，没有说话，只瞪着阿狼，害怕又生气。我希望父亲快点来找我。
　　阿狼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看什么看！你个灾星！都是因为你，渔村才会死了那么多人，我爸才会去世！
　　我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没接话。阿狼更生气了，招呼着他的兄弟说，给我打！
　　我下意识地蹲下，紧闭着眼睛，用手臂护住头。突然一个孩子说，梁叔来了！我们快走！
　　阿狼他们作鸟兽散了，我的大英雄最终及时赶到了。我站起身，拍拍衣服，父亲快步走了进来。教室里就剩我一个人。
　　衣服脏了？父亲看到我刚才在拍。我摇摇头，只是刚才蹲下弄皱了。父亲没有多说，牵着我的手就回家了。
　　回到家后，父亲什么也没问，就准备做饭，我也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
　　年仅七岁的我，忽然想弄明白了一些我从没想过的东西。
　　为什么从小父亲就不让我出去？为什么婆婆那么恨我？为什么大家都叫我灾星？为什么阿狼说我害死了人？我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不是吗？
　　我看着父亲淘米煮饭，我知道，父亲都知道，只是他不会主动告诉我。而我，害怕去问。

　　我没有告诉父亲阿狼围堵我的事，他还是每天接送我上学。我在班里一如即往地不受欢迎，阿狼也总是想办法欺负我。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赢得了吴老师的疼惜。她也许了解了我的情况，经常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阿梁，你是个好孩子！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我们要相信自然规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灾星转世……
　　我乖巧地点点头。其实我并不懂什么是自然规律，什么是转世，但我知道，吴老师是在关心我，而关心我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