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止浮生》无名清茶

1、第一章

　　“爸，我回来了！”
　　阿梁前脚刚跨进大门就朝着后院大喊。
　　阿梁爸想在重新搭个渔棚，这会儿正在后院拿着斧头和一堆木头较劲。阿梁的嗓音还没传到梁爸的耳朵里，就听见一声结结实实的“咚”响，是阿梁隔着两米向竹床投掷书包的结果。
　　“阿梁？！是阿梁回来了吗？”梁爸朝着前院喊，“帮爸把磨刀石拿过来！”
　　梁爸喊完，又和一堆木头相爱相杀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阿梁送磨刀石过来，跑到前院一看，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阿梁早跑了。
　　“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往外跑！回来非得褪你层皮！”梁爸骂骂咧咧得拿了磨刀石，又跑到后院去了。
　　阿梁出生在渔村，从小就喜欢往海边跑。每次放学回家，在梁爸面前转个圈，看，我今儿可是在学校没打没闹，按时回家了吧。然后脚底生风似的往跑，边跑边喊：“爸，晚饭回！”
　　梁爸气得直跺脚，这么大的人，一点事儿都不懂，整天往外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骂完又摇摇头，随他去了。

　　阿梁是从村子后面跑出来的。这个点，打渔的船快回了，村里的人大多跑到村口去接，因此一路上也没瞧见什么人。阿梁这会儿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路向海边狂奔，那速度，要让阿狼那帮人瞧见，铁定惊得目瞪口呆，这小子今儿身上是不是插了火箭，平时躲着老子也没见他这么玩命儿跑过啊。
　　因为是从村子后面出来的，阿梁得从山上翻过去才能到海边。山上只有一条泥巴路，坑坑洼洼，难走得紧，村民们也就在需要上山砍些木头的时候才会从这里走。阿梁今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平时爬到山顶总要歇口气儿再继续，今天一口气就从山上翻过去了。到海边的时候，气儿还没捋顺，就朝着大海狂吼：啊啊啊啊啊啊……
　　海风卷着吼声飘散了，阿梁整个人脱力，四仰八叉得躺在岩石上，大口喘着气。阿梁的视线正对着天空，眼睛里灌着满满的蓝色，干净得像面镜子，是海的颜色。
　　如果是在平时，阿梁会一直躺到吃晚饭的点儿。像文人雅士般接受了大自然对心灵的洗礼后，再回到这个物质的世界，在饭桌上大杀四方。摆明了偷懒，还非得揣着情怀。
　　但阿梁今天的确是抽风了！
　　在岩石上歇得差不多，阿梁就拍拍衣服起来了。他走到海边的一块峭壁边上，这里其实是一处悬崖。只需向下望一眼，就能看见海风推挤着海浪，不断拍打着涯下礁石。乳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让阿梁不由得联想到了粉身碎骨的场面。他的脚边是穿过这面峭壁的一条极窄极窄的路，一个人通过的时候必须正面贴着峭壁，手要攀上凸起的石块，这样才算安全。
　　阿梁没有犹豫，迅速踩了上去，贴在了峭壁上。他熟练得抓住每一个凸出的石块，快速地向悬崖另一面移动，只花了两三分钟就走到了尽头。
　　阿梁从峭壁上跳下来，一个转身，海浪、天空，满世界的蓝狠狠地撞进了眼底。阿梁每次站在这个地方都会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掏空，眼里什么色彩都没有，除了蓝，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浪…
　　阿梁的身后已经没了刚才凶险的路，而是一个岩穴，里面还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什么海螺，鱼竿，小凳子……
　　那些都是阿梁的宝贝。
　　阿梁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
　　当时放学后，阿狼带着一帮人在村口堵他。阿梁想从村子后面偷偷绕回家，却被阿狼发现了。阿粱个子不高，长得瘦弱，对方人高马大，还带着帮手。阿梁心知打不过，只得跑，没成想，却跑到悬崖边上。
　　阿狼还在后面追，阿梁着急，看见峭壁上的窄道，想也没想就攀了上去。阿狼追到了悬崖边上，没瞧见人，却发现了窄道。阿狼体型偏胖，手脚又大，攀不上去，就叫帮手攀过去看看阿梁是不是躲过去了。同行的人往下瞧了一眼，顿时腿脚发软，说这么危险，阿梁肯定没胆儿爬。那小子精着呢，指不定从哪条咱们不知道的小道溜回去了。阿狼一想，也有道理，只好带着帮手撤了。
　　阿狼走了，阿梁在峭壁另一面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面有个岩穴，而眼前无穷无尽的海天更是令人震撼。
　　后来，阿梁一被围堵，就往岩穴这儿跑。久而久之，阿梁没事儿也会一个人跑过来待一会儿，有时候看书，有时候钓鱼，有时候只是躺着…
　　阿梁走进岩穴，没过两分钟就出来了，手里抱着一盆植物。那是阿梁昨天栽下的。
　　梁爸昨天上山找木头准备搭渔棚，阿梁无事，跟着一块去了。山上有一株巨大的松子树，村里人说有300多年了，阿梁爸找木头的时候刚好碰上了，一边摸着粗糙的树皮，一边感慨，这要是做成渔棚，铁定比砖砌的还强。阿梁呲笑，不就是半年前阿狼家用砖砌了个渔棚嘛，到现在还惦记着。阿梁转头，瞥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几棵小树争夺着雨露和阳光，奋力生长着。那些都是小松子树，梁爸顺着阿梁的视线看过去，指着大松子树，想要长成这样，还得花个几百年。
　　阿梁没说话，他一眼就瞧见那些松子树里最小的那棵，努力得伸展自己的枝叶，却只能得到从其他松子树缝隙间投下来的斑驳的光影。
　　阿梁走过去，盯着看了很久，最后决定动手把它挖出来。梁爸皱眉，你搭渔棚还得挖棵小树当摆设呢？阿梁咧嘴一笑，种着玩儿呗。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盆植株。
　　阿梁今天跑出来，最主要就是把松子树给搬出来，晒晒太阳，浇点儿水。昨天移栽得匆忙，水都没浇，小松子树的叶子都已经蔫吧了。阿梁给它浇了水，把它放在海边。
　　太阳快下山，余晖洒落在小松子树的叶子上，还是显得一点生气都没有。阿梁一只手戳着树叶，一边念叨：小爷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干这么费劲儿的事。你要是敢给小爷不长个儿，立马就把你扔海里喂鱼。阿梁也不管这棵蔫吧的松子树是不是通人性，一边说还一边配合地变换面部表情。阿梁说完，整个人沉静了下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叶片。要说阿梁当初为什么突然想要种棵树，他自己也说不清。平时梁爸让他看会儿渔棚，他都耐不下性子，现在居然还想着照看棵树！这要是让梁爸知道，非得气吐血，老子生你养你，混到后来居然还不如棵蔫儿苗子。
　　可阿梁就是种了，还像大爷一样悉心照料着。

　　阿梁晚饭的时候准时回了。
　　梁爸拿着竹条坐在院子里，神情严肃，活似铁面关公爷。阿梁偷偷摸摸地从院子外面探出头，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就被梁爸那双锐利的双眼锁定住了。
　　臭小子！还敢缩回去！还想不想吃饭了？！梁爸拿着竹条直敲凳子。
　　阿梁磨磨叽叽地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满脸地小心谨慎。
　　怂！
　　阿梁没反驳，他是真怂！那竹条打人太疼了！淤青一个星期都消不了！
　　爸，您消消气儿！饭还没吃呢，可别气饱了。阿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梁爸，往里屋挪。
　　梁爸听了这话，更是来气，抄起竹条就要往阿粱身上招呼。
　　阿梁急得满院子跳脚，爸！爸！咱说好的有事先审，你这还没审呢，怎么就上刑了呢？！
　　梁爸追得满头大汗，你要先审是吧？！成！咱爷俩今天好好算算账！
　　梁爸喘着粗气，坐回了凳子上。
　　你过来！阿梁极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你说说，你以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梁爸把竹条敲得啪啪直响，就跟阿梁的心一样怦怦直跳。
　　每天放学，立刻回家，不得拖延，违者……违者，罚看鱼棚！
　　你还知道自己说过这话啊？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梁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都快把竹条敲断了。阿梁不服气，抬起了头，我做到了啊！我哪天不是一放学就回家啦？！
　　还敢顶嘴！梁爸又作势要打，阿梁迅速护住了头部。明明怕得发抖，可就是不想躲！
　　阿梁等的鞭子迟迟没有落下，他睁开眼，梁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原位了，整个人脱力般坐着。
　　你说你每次回来，我都还没见到人就跑了，这就是你跟我保证的？梁爸说话沉静，完全不似刚才火爆的模样！
　　阿梁呆住了，他最怕的就是梁爸这副我要和你好好谈谈的样子，完全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我是做到了我承诺的啊！而且我也没……
　　阿梁的反驳到这里突然就断了，有种东西梗在喉咙里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梁爸眼眶红了。
　　爸，我错了！许久，阿梁走到梁爸的身边，哽着嗓子，爸，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梁爸没说话，闭上了眼睛，抬头对着天空。片刻之后，梁爸的神色恢复如常。
　　洗洗手，吃饭了。梁爸站起身，回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