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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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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醒来时,有些懊恼,因为已经日上三杆,还因为他已经整装的坐在椅子上,像昨晚那般看着那幅春宫,只是没有酒。
“丁棘,起得挺早……”
“这幅春宫画得不好……”
“嗯?”我被他的话弄懵了,为什么忽然提起春宫图?
他回头看着我,“你看不出?好低得的悟性啊!”故意隐藏着的笑意,其实是为了把嘲笑的效果发挥的更加淋漓尽致。
悟性低?我无语,外衫挂在臂上,觉得真的挺无趣。
“洗洗脸吧,我出去一下,等我回来。”他轻轻把门关上。
就这么被他把话题岔开了,我仔细看了看那幅春宫,无非是不遮掩的□□,悟性低?
我摇摇头,迅速的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等他回来?留在这里帮他付账才是真的吧?
秋天的燕地,万顷碧天,寻不到一丝云彩。
在街上没头没脑的乱逛的我,所有的心思都别被涤荡一清,忘形的哼着小曲,悠悠然,连笑都爬到了脸上。
“嘿,手脚不慢么!小长。”我迎头撞上他的时候,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了,我怎么就轻易忘记了他总能找到我呢?!
“天气不错么!”我顾左右而言他,目光却移动到了他的手中,他的手里多了两瓶酒。
他笑了,摇摇头,也不计较,将手里的酒瓶举给我看,“是啊,既然出来了,去郊游怎么样?”
“总该有点下酒的菜吧?!”
“就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也挺好成全的么!” 说时已经挽着我的手。
而我在心里叹息,他怎么总能找到我?!
在北山半山腰的凉亭里,我们享受着红叶布置出的秋色,这次他总算找到了好酒。
放下酒杯,他把手中的剑擎给我看,这就是他出去的目的么?
“这是……?”
“白刃。”
“白刃?还真的有这么一把剑?”我继续喝酒,往远处看,为了掩饰震惊。
“天下的神兵利器,都有故事,就因为这样,人们才以为那些只是传说,也难怪,真真假假,本来就很难分辨。”他笑笑,轻佻的把剑抽出剑鞘,而莹白的光芒却仿佛天机,一寸寸的泄漏。
“天下人都传说这剑在师傅手里,他总矢口否认,可现在还是传给了你。”我诧异于那光华的真实,前尘仿佛潮水决堤。
“我是他的儿子。”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我,我就算没有看他也察觉得出,那目光太炽烈。
“呵呵,不过‘流光’也是好兵器。”我敛住目光,去看我那把 “流光”刀。
师傅真是个武学奇才,刀剑都是绝顶于天下,可能象他这样的人觉得做个好人太过无趣,所以他是武林名宿,却也很适合用人面兽心来形容。
当我还是个孩子,看着他衣袂飘飘,丰神俊朗的样子,也曾作过“一定要当个这样的人”的梦,如今想来,只想笑,非关幼稚,而是因为自己都快忘记还那么纯真过。其实师傅带我不错,养大我,教我武功,让我的刀法天下无双,我如果再要求些别的,是不是太过狼子野心,所以我成了他最好的杀手,而这叫报恩。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唯一的儿子也要做他的杀手,难道我不够?大概真的不够,天下最快的刀也终究不过是二流的兵器。
“长棍,你应该知道关于白刃的传说,那是……”他品着酒,要为我讲这个故事,却被我打断。
“我忘记了,”我怎么会忘记?我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这剑?只是现在这剑竟在他手中了么?我顾左右而言他“何必谈这个,凭你的品位买到这么好的酒,多不容易。你说这两罐够不够我们醉一场?大概够吧,你一直酒量都那么差……”
“你忘记了?那我告诉你。”他打断我,道出了那个传说。
“白刃是天下至凶的兵器,传说他刚刚被铸出来的时候通体乌黑。铸成当晚就被铸剑师的奴仆盗走,那奴仆用它杀掉仇家全家338人,妇人,小儿,几乎无一幸免。从那之后,它就开始泛起了莹白的光,只要出鞘就一定要杀人,因此被世人叫作了‘白刃’。”他望着我笑了笑,“一般,人们讲到这里,故事就算是讲完了。可谁也不知道吧,它其实还有后文。呵呵,可惜了这么好的器物一出世就蒙上了这么疯狂的杀戮之气,却没能斩草除根,所以,后文应该是这样,他仇人之后拿着一把刀去复仇,而那刀就是——‘流光’。”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完,语气还是平和的,可每句都仿佛在我身上着刃。
“唉!”我只能叹了口气“酒还有这么多,你又何必急着要我的命呢?”
“或者是你急着要我父亲的命吧!”他叹了口气,依旧盯着我,而我依旧看着远处。
“呵呵,师父的命么?”我把视线从远处挪回到他的身上“我现在觉得根本没人能要了他的命。”
他也笑了,“也许我们都在他的股掌之间,可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只是在念着这几个字“我不想知道,我生来时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来这世上,死时又何必多问呢?” 我知道他看着我,却不知道我那刻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我只顾得上用尽全力维持平静。其实,这世上,谁要拿我的性命,我都不会轻易的给了,只因为我在等着他来要吧。
“哼,”他轻轻嗤笑,用手一挥,把石桌上的碗筷酒杯,都扫到了地上。“说这种话,你真该杀。”这本该是一句凶狠的话,却说得无奈无比。
“这下真的没得喝了。”我用手覆着心脏,做出痛惜的表情,而我以为它大概疼不了多久了。
“你……”他看着我,语气无奈,而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听见了他将剑收回刀鞘中的声音。那莹白的光芒也敛了起来。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笑意了,恬淡的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可杯盘狼藉得触目,不容我的否认。
“我要杀你,根本用不到‘白刃’,对么?”他啜着笑意,低头看着手中的白刃说“看来那老头多虑,实在不该这么轻易的就把‘白刃’给我。”
“也许,以前你不是胜过我么?可这么久不见,说不定我精进了呢,你,我知道一向是惯于偷懒的。”
“呵,是么,你是这么想的么?”他的嘴角更翘,忽然扬起手来让我看“小长,我最喜欢北山,入秋后红叶铺天盖地,鲜红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多美?!”然后回过头看问我“你说呢?”
“我并不在意这些。”我低头看着“流光”,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其实我更想喝杯酒,可惜全都被浪费在地上了。
“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就好了?” 他笑而摇头 “其实能不能杀你与武艺无关,你说对么?”语气万分笃定,在诉说一个我既不能否认,也不愿承认的事实,心头的痛一下子开始加倍,这种痛法延续不了多久,我已经无力承受。
“哼,谁说的?”我努力的维持着讥诮的语气,“流光”同时出闸,那柔和艳丽的冰兰光泽,掠向他的身躯,就像十五年前,我们练武的时候,我向他挥出的那招一样,又挥了一次,我清晰地记得,他怎样身形流转的躲过着一刀,然后把剑擎向我的心脏,剑停处,他笑着说,你输了。那时他第一次赢过我,也是我们到今天为止最后一次交手,他还记得么,一定还记得。这次剑会穿过我的胸膛,了结我的疼痛,用我的血来祭奠至凶的白刃,也给我一个终结,我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了肉与利刃相触的声音,至痛由心脏蔓延之全身,我以前听过这种声音,却从未留意,因为每次都是看着被杀者的血奔涌而出。我张开眼,“流光”在他的胸口,我第一次看到“流光”这样的深入一个人的身体,这人竟是丁棘。谁都知道最好的刀法中从来没有刺招,我杀人也从来都是一刀砍断,刺出这刀的人是我么?是我么?
当然没有答案,他在我的视线中倒下,缓缓,美丽怎么总是一再的滑落?我这次想要跟随,却踉跄得倒下,象是风的助力。
“丁棘,丁棘!”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发现喊不出声音。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一瞬间微弱如呻吟,半趴在他的身边,我想拿出意志控制手去止血。
“你在干什么,止血?”他说的挣扎,还艰难的撤了个笑容给我。
“为什么?”我只会问这一句话,怎么也拿不出力气止血,只能努力的抱着他。
“你不是说过,根本不必问么?”他言语更加无力,鲜血喷涌的势头开始减弱,变作缓缓得流出,谁能想得到,它曾经那么澎湃的在血管里喷流,就像所有激流的江水一样,势不可挡,而今温柔的像溪水。
我身上,他身上,他的血,全都是他的血,他的气息越来越拙重,也越来越急促,他正不停息的在我的怀中苍白下去,而我的耳中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交错着,也只剩下呼吸声,仿佛占据了整个世界。当他的气息再也不存在,我的视域也黑暗下来,浑身欲裂的痛感消失的完全,一切的感官都停止了活动,我……
那一幕闯进我的脑中。
“长棍,你命中有寿星长照,一定会无虞终老。”我总记得号称“神算”的师傅那一席话,却不相信,可原来他没有骗人。
“那丁棘呢?”我抬头问他。
他笑着,“哪有给自己的亲人算命的呢?”这句我却相信了。
其实,他大概算过了吧。
那天我醒来,觉得真好笑,不是么,那么噬骨的痛感也杀不了我,我被训练的有多强,我才知道。
“流光”仍在他身上,这刀的归宿是丁棘,我没有想到过。抱起他,好凉好凉,忽然想起以后再不会有人找到我,微寒的秋风,撩动了他的头发,那安详的面容,好像是睡去,我疯狂的妒嫉再也遮掩不了。这次是你离开,不带我走。
在他的腰间悬挂的“白刃”,在我抱起他的时候,掉落在地上。
它本该刺进我的胸膛,了结我现在的疼痛的,可它只是藏在鞘中,安然和美。
红叶也静静无语,丁棘,你喜欢这里么?我为你在这里筑个坟墓,可好?
又一阵秋风吹过,红叶飞舞在我的周围。
我收起 “白刃”,既然“流光”留下来陪着你, “白刃”我就帮你收藏。
哈哈,我生的时候没问过为什么要来这世上,死的时候自然也不必多问。
丁棘,你这算是惩罚了我么?其实我永远学不来你得狠辣。
……
荒镇,小店,灯火依旧明灭,天却已经大亮。我醒来,浑身的剧痛退去,几乎让我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秋季,和过去的20多个其实也没有太多差别,谁都不该太过执著。
丁棘,昨天你妹妹来要“白刃”,也好,那本来就是你们家的,留在我这里不是也没什么用?
我应该打点行装,因为路无尽的漫长,而我要在路途中等待。
鸟儿在天空中飞翔,人们都说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