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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月下鬼影 ...

  •   夜半,花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觉得这牢再坐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去陪包四娘喝酒。白日她在宴会上被那老匹夫刁难,心情一定不太好,正需要人安慰。
      说办就办,她撬开窗子,小心翼翼地从窗台翻了出去。靠着墙根猫腰走,本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走的,可是看到了书房里亮着的灯。腿不听使唤地就拐了过去。
      都这么晚了,皇太女还在勤勤恳恳地挑灯夜读,花卿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哪里像她见过的那些好吃懒做的天家子啊!简直比春闱大考前的读书人还用功!听见巡夜的梆子响了三下,书房里响起一阵收拾整理的动静。须臾,李靖梣便走了出来,多半是要回房歇息了。还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准时得让人汗颜。到了廊下,不知和手下人说了什么,皇太女竟撇了尾随独个往后院去了。瞧那气派,仿佛谁跟着她就要谁好看似的。
      花卿撇撇嘴,看看天色,有点晚了,要不明天再去找四娘喝酒?
      偷偷地又溜回后院,正要顺着墙根摸回房,猛然瞥见后园的正中站了个人影,好家伙,乌漆漆的长发正背对着她,白衣飘举,身似环风,乍一看跟女鬼似的。还好那“女鬼”手上提了一盏灯笼,在她转身的时候亮了出来,不然凭她再大胆,也要晕厥在这里了。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了一阵,花卿喘了几口气,拍着胸口暗忖这人谁啊,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吓人?真是差点吓死她了!猫在花丛后面露出俩眼睛,越看这“女鬼”越觉得眼熟。
      “啊呀,那不是……”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蹲下来,到更近处的石桌底下猫着。
      只见那“女鬼”在园心静立了片刻,忽然垂下了腰去,似乎在捡什么东西。很快,她就辨清了,她是在捡地上的叶子。捡完一片捏在手里,又像尊兵马俑似的怔怔地不动了。
      花卿暗自诧异,皇太女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后花园发呆,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该不会……是梦游了吧?
      那我可千万别惊醒她,听说梦游的人一旦被惊醒容易吓掉魂!
      忽然,她的灯笼直往花圃而去,似乎发现了什么。花卿纳闷,不由地跟着。意外地,从圃丛里捡出一株相对完整的花枝出来,说它相对完整,是因为它的小乔木枝干以及根系还都保留,但是枝上的花却都凋零得只剩骨朵。花卿一眼认出那就是她那批惨遭横祸的海棠花中的一支,没想到被人“斩首”还不算,如今还被人“弃尸”。估计是哪个老刁奴犯懒不肯收拾,随意给丢进花圃中做花肥了。
      那“刽子手”握着小小的一株海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不声不响地走到墙根去了。
      怎的?还要毁尸灭迹不成?花卿悲从中来。
      意外的,那阴影中传来磁瓦碰撞的声音,花卿愣了一愣,突然想起来,那里还叠放了几个自己还没用上的花盆。
      皇太女取了一个瓷盆回来,摆在花圃的边上。持着灯笼,用不知在哪里捡来的半块瓦片,对着花圃挖起了土。花卿看呆了,脑中一个闪念,既惊且喜,乃至不敢出声。静悄悄地看她把土倒进花盆里,填了个半满。而后将灯笼搁在地上,扶起地上散乱的花枝,仔细地捋了下根系,有些笨拙地插进盆里,慢慢地往里填土。
      她的器具比较原始,无疑加重了她的笨拙,倘若那株海棠是只活生生的兔子的话,她定是那不称职的嫦娥,十有八/九要跳起来咬她的手了。但是此刻在花卿眼里,却恨不得化身成她掌中的玉兔,痛也好,愤也罢,只要还被她捧在掌中,被她珍视。
      当一切安静下来时,李靖梣静静看着那花枝,走了会儿神,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大概想把那已经没用的花骨和烂叶都摘下来,她伸了手出去,但不知是太笨还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低头时没判准距离,突然被那刺刺挠挠的花枝戳到了脸。
      花卿见她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手腕抵着眼睛,好长时间都没有动弹,知道可能不太好。正要起身去看,却听见一阵极长极细的啜泣声从鼻息里细细匀出。不由一呆。
      这是……疼哭了?
      但随后她大概是缓了过来,极轻地调理了下呼吸,又默默地去揪扯花骨,只是这回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柔,一面掐花,一面抽鼻子。特别像一个受了委屈无法倾诉的小女孩。
      花卿在边上瞧着,真是又心疼又好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悄然生根,将她里里外外的捆成了蚕蛹,再也难以脱身。

      “你想学种花吗?”
      听到这个声音,从咫尺的高度停下来,皇太女动作僵住,竟然忘了反应。
      花卿瞧她掩耳盗铃似的好半天不动,忍着笑在旁边蹲下来,“海棠不是这样种的,这土太细了,不容易排水,最好掺一小半河沙,才能长得好~”
      李靖梣的脸就像被蒸汽扑了,热腾腾地发起烧来。偏在这时候,眼睛里又是一阵痛痒,不得不丢开瓦片举手揉眼。
      花卿关切道:“是不是戳到了?别用手揉,不然眼睛会瞎的,跟我来。”
      向来强势不肯示弱于人的皇太女,不知是不是听了那句“眼睛会瞎”的警告,被吓着了,竟没做丝毫反抗,乖乖地任由她牵回了房间。
      按在水盆前坐好,花卿轻轻扒开她的左眼,用蜡烛照了照,稍微有点红,“还好没伤到瞳仁,只是进了些沙子。先掬着水冲一冲,边冲边眨眼。”她的语气温柔,行动也很有耐心,皇太女向来吃软不吃硬,也就听话地去俯就清水,掬水入目,感觉好了一点,起码眼睛里不痒了。
      正要拿帕擦干,一只手却先一步将帕子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从眉骨开始,轻轻地拭了眼圈一周。李靖梣猝不及防,露出一脸的窘相。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被这样擦过脸,上一次还是小时候被娘亲拘在怀里,半哄半就地给她洗脸。她,她凭什么?
      挣扎间又有一股凉风吹进了眼睛里,皇太女呆呆看着她。后者端了她的下巴尖,像吹凉汤似的,将带有一点玉兰香气的风徐徐地送入了她的眼帘。李靖梣霎时头皮酸麻,身体僵硬,脑子也不好使了,忘了之前的种种纠结和下一步的正确反应。像一架生锈的齿轮似的,咯吱咯吱地维持着心跳,不至于当场断气。
      花卿很快松开了她,扬起灿烂的笑脸,温柔道:“现在是不是好一点了?”
      好……还是不好?
      她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的,钻进脑壳里竟然还有漫长的回音,
      “你放心,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若你担心我泄密的话,那就照我头上来一下,把我灭口好了。要不然,就把我眼睛挖出来,给你的花当肥料?”花卿托腮笑得欢实,那戏谑的语气分明有恃无恐。
      “随便你!”皇太女窘极了,迫不及待地就要逃。
      花卿忙站起来道:“其实,白天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看见她忽然停了脚步,总算没迈出门去,花卿松了口气,忙去枕头底下拖出一个包裹来,拆开四个角,赫然露出了那失踪的十二本失先贤文集。捧到李靖梣跟前,“喏,还给你。”李靖梣瞥了两眼,诧异道:“你不是都撕了吗?”
      花卿笑容里隐隐带了丝迷惑性的狡黠,去角落里捡起两个纸团,分别拆开呈给她看。
      李靖梣狐疑地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愣了,原来,她初时未细察,这纸团上的墨迹竟还是新的。且两个纸团前后印的文字一模一样,皆是文集中某一页内容。如果她当时把纸反过来看一看,或是再拆一个纸团做对比,就能发现蹊跷,但她当时急怒攻心,哪里会料想到这许多。
      花卿笑道:“其实,这些书翻遍整个玉瑞都找不出第二套来,殿下能给我看已经是抬举我了,我哪里会舍得撕呢!何况,那些花儿本就是殿下的园中之物,殿下看不顺眼,要拿它们出气,我犯得着替它们鸣不平么?”
      皇太女不可思议地拧了拧眉头,“你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是复制一模一样的文字,单个人闭门造车完成十二本的工作量,也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这里并没有印刷的工具,
      “很简单啊,”花卿从抽屉中捏出一张油腻腻的纸来,像布一样摊在手上,中间有字的部分都是镂空的,部分文字在烛光的透射下呈金亮亮的颜色:“我在书上选了字少的一页,描在纸上,用剪刀剪了一下午,剪出了个样板出来,然后把样板用油浸过,晾干,覆在白纸上,用干墨反复地来回刷,就成啦!”
      皇太女至此无话可说了,只是暗暗心惊。这位花魁娘子单纯无害的表情下,实则是对每一步人心的精准把握,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她很早就拿定了主意,自己只会拆其中一个,拆完也只会看其中一面,所以才提前布局,做出了这处处都是漏洞又处处都是障眼的迷局。而她就真的落入了她的圈套,一步步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任她牵线摆布。
      枉她自负占尽先机,说不定早已落入对方彀中。

      花卿瞧她短时间内神色变了数变,不知她在想什么。不过,八成不会想她的好就是了。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殿下,您现在还怀疑我们是蓄意破坏筹粮吗?”
      李靖梣不言。
      “还是说,您打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我们,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李靖梣瞥了她一眼,还是不表一句。
      花卿嘻嘻笑道:“我就知道殿下其实早就胸有成竹了,那些什么萧王瑟王的,根本就不是殿下的对手。”
      “少来给我戴高帽!”李靖梣忽然呛她,心中郁闷难消,攒了一肚子火。
      花卿却不怕她,“殿下,恕我直言,今个那道敕旨一下,我估摸着这江南粮商界的风都要刮到萧王府了吧?接下来殿下筹粮岂不是更加麻烦?”
      李靖梣白她一眼,气极反笑,“花卿姑娘有何赐教?”
      “呃,我哪敢赐教啊,”花卿忙喝了口水,撇清自己,但又凑过来指点迷津道:“但我听说啊,这秦大官人和这位萧郡王私下曾有些往来。或许会知道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事哦。”她用了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企图勾起李靖梣最大程度的注意。
      李靖梣听出了她的弦外音,却故作不在乎,“那又如何,他敢现身指证萧王吗?”
      花卿似乎就等她这句话,急切道:“他现不现身没关系啊,据我所知,他手下的业务都会经由一个大管家打理,他平时不怎么管账的,就是一甩手掌柜。涉及萧王府的隐私,这位大管家一定比谁都清楚。”
      李靖梣若有所思:“这位大管家是谁?现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靖梣以为她说得是自己,露出怀疑的目光,花卿却摇摇头,笑眯眯地揭开谜底:“大管家就是孙哑叔。正在殿下行宫里关着呢!”
      “什么?”李靖梣闻言惊讶地站了起来,先是震惊,而后不可思议,继而恍悟。迅速地掀开房门,走了出去。花卿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暗忖今晚是别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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