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5、杜芷

　　杜芷不大喜欢自己的名字。

　　芷字虽好，然而同杜搭配起来，总令人想起身体的某个部位，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为此，杜姑娘一直对给她起名的爹杜大学士颇有微词。

　　杜大学士很委屈，女儿出生时他正当年少，鲜衣怒马，又是附庸风雅的年纪。一日梦中偶得一句“若芷幽兰，寂静无言”，当是时，杜夫人一举产下两女，杜大学士大笔一挥便为女儿定了名，杜若，杜芷。

　　杜芷不更事时还好。有那么一天，杜姑娘突然一脸嫌弃的对她爹杜大学士说，“杜芷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我要改了。”杜大学士一听，顿时不大痛快了，可是到底是自家姑娘，因而耐了性子，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讲了半天芷字有多么好多么好。要知道，当时这个名字取出来时，他座下门客可是无一不抚手称道的。于是，杜大学士坚定了立场，不改。

　　杜芷闻言，眉目微微带讽，看着他爹，声音凉凉的，“你座下的门客，那群狗腿子，别说杜芷了，就是杜鹃他们也能夸成凤凰，您怎么不问问皇上杜芷好不好听呢”

　　杜大学士有些讪讪的。

　　杜芷再接再厉，改了吧。

　　见杜姑娘冷冷的看着他，杜大学士发挥不大稳定的文人风骨突然冒出来了。士可杀不可辱，不改，宁折不屈。

　　杜姑娘以为胜券在握，不成想这变故出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不过想她杜芷是谁，她想做的事还没有一件做不成的。于是在杜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所不用其极的行动下，杜夫人坐不住了。

　　杜大学士年少时极是狂狷，偶尔心情不好，连皇帝陛下的面子都不大给，但是，有一个人，他是万不敢得罪的，那就是杜若杜芷的娘亲杜夫人了。杜夫人虽是个温温婉婉的性子，偏生杜大学士惧内惧的厉害，平日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洛都街头巷陌都在疯传杜大学士或是断袖。

　　杜夫人仅有杜若杜芷两个女儿，偏生大女儿杜若还在七岁那年的上祀节走失了，故而杜夫人可是把杜芷当成眼珠子在宝贝，无论杜芷做了什么，都从不怪责一字一句。如今眼见杜芷这般寻死觅活的样子，哪里还坐的住立时便闯了杜大学士的书房，二话不说就开始默默流泪。杜大学士何尝见过妻子这般，除了杜若失踪那年，杜夫人就再未哭过，杜大学士登时便慌了，忙笨手笨脚的哄着，直到应了杜芷改名之事，杜夫人方才止了泪。

　　可是杜芷的名字早上了族谱，岂是说改就改那般简单的，一来二去，这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所幸素日大家对杜芷的称呼不外乎“阿芷”、“杜姑娘”、“杜小姐”、“小姐”几种，杜姑娘方不再拿着名字的事不放了。

　　祁，宣帝七年，彼时杜芷方当及笄妙龄。

　　杜芷无疑是个美人。

　　所谓美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者也。

　　杜姑娘幼年时是极为活泼的，那年月，她同姊姊杜若上能爬树捉鸟，下能入水捞鱼，真真是能耐坏了的。然而杜若失踪后，杜芷不知是良心发现不忍心折腾她爹娘了还是别的什么，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了。为此，杜大学士一阵欣慰，差点老泪纵横。

　　不得不说杜姑娘是个难得天资聪颖的。一番刻苦，虽算不上什么大家，倒也是个六艺皆通，寻常闺秀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尤其在年初宣帝的生辰宴上，杜姑娘一阙未央舞，动如雀尾之绚丽，静若芙蕖之柔婉，更是为她博得了洛都第一美人的名头。

　　祁宣帝君御幼年即位，据说是祁史上最为惊艳的人物。然而，那一年，君御亦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尚且处于养精蓄锐的阶段，锋芒尽敛。

　　说来也有些荒谬，宣帝十岁承大祁国祚，至十七岁后宫竟无一人。原因无他，宣帝幼年失怙，彼时朝局纷乱，王室式微，先帝顾惜儿子，驾崩前指了整整八个顾命大臣。八个大臣，明争暗斗，此消彼长了七个年头，最终只有三个脱颖而出，把持了整个朝局，呈三足鼎立之势。优胜的三个大臣偏偏势均力敌，无奈之下都把筹码寄托在了宣帝身上，挤破了头想把自家闺女送上皇后的宝座。三个大臣都有自己的党系门生，彼此互相看不对眼，今日你参我一本，明日我弹劾他一下，这一番争斗下来，结果，小皇帝说了，“朕与杜家小姐两小无猜，小姐德貌俱佳，朕心悦之，故愿以后位聘其为妻。”仨大臣郁闷了……

　　杜芷自幼便仰慕她表哥君御，得此结局自然心满意足。然而她开心了，满意了，别人就未必了。比如，那三个顾命大臣，再比如，从小喜欢杜芷的怀化将军宇文皓。

　　不开心了，不高兴了，不能自个儿难受啊。

　　三个顾命大臣倒是想整出点什么事，奈何郑国来犯，时局动荡，仨人都不傻，明白祁国亡了对自己没啥好处。秉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空前和谐了许久。宇文皓虽不大顾惜那些，可是小皇帝想要掌握实权，决定御驾亲征。你说征就征吧，可是君御那小子心贼黑，派了宇文皓他爹宇文宏泰并三顾命大臣共同监国。宇文皓胆再大也不敢在他老子眼皮底下整什么幺蛾子啊，故而一肚子心塞没处发泄，也只有忍着。

　　可亲征不是说着玩儿的，也不是皇帝亲征了就一定会凯旋的，因为郑国那儿苏承同样也是御驾亲征。大家都对祁国的兵力也都心知肚明，对君御也没抱啥希望，反正打不过就割点地，封个公主送过去。可是大祁百姓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小皇帝也忒不靠谱了，还没到前线，就被几个刺客搞定了。

　　前线急报，宣帝遇刺，下落不清，生死不明。

　　消息传来时，杜芷姑娘正在绣花，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开什么玩笑。”这也不怪杜姑娘无动于衷，主要是宣帝特别顽强，从小被人用毒当饭喂，如今还是活蹦乱跳的，啥事没有，杜姑娘觉得遇刺什么的简直不算个事儿 ，着实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然而，杜大学士带来消息，“阿芷，圣上遇刺，生死莫测，幸汝未受凤印，然亦当做长远计。”这话说的挺直白，“闺女啊，皇上遇刺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幸好你还没嫁过去，但是还是得往长远的地方好好打算打算。”虽然有点不大符合杜大学士的文人风骨，可是杜芷知道他爹就是这么没骨气又护短的人，什么风骨，哪有闺女重要。然后，杜芷特别淡定的晕了过去。

　　其实宣帝遇刺本是秘而不宣的，因为据说是朝中之人动的手脚，故而只有祁都的几个有头脸的大臣知道。可是不知道哪个大臣嘴巴不严，回府同小妾提了那么一嘴，结果全祁都的百姓都知道了。本以为会引起恐慌之类的，岂料大家心理素质都好的出奇，不仅没恐慌，反而直接推动了洛都说书业的发展。你想啊，还有什么比皇帝遇刺更刺激吗？还有什么比宫闱秘事更有吸引力吗？

　　茶馆里说书先生醒木拍的那个响啊，“且说洛都，官员大抵有权无兵，纵目一览，此等心性能耐，唯怀化将军一人耳。”说白了就是洛都想让小皇帝死有用那个能力的，除了宇文皓就没别人了。大家联想到杜芷，君御，宇文皓三个人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后，心想:靠谱。

　　流言愈演愈烈，宇文宏泰不淡定了，一口气没上来，胡子都歪了。老将军草莽出身，向来是个暴脾气，闻言当机立断，在心里把宇文皓小崽子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问候完觉出不对来了——那小畜生是老子亲儿子啊。于是宇文老将军更怒了，默默向列祖列宗赔了不是，然后秉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原则，把宇文皓好一顿打。

　　打完了，宇文老将军气也消个差不多了，细细思量了下，发现这个事吧还真可能不是他儿子干的。那小崽子是有那个心，也有那个胆，关键他没那能力啊。于是把宇文公子找来一问，果然不是。老将军瞬间心情舒畅了，觉得百年后有脸见列祖列宗了。

　　宇文公子倒是满腹委屈——凭什么君御个小崽子出了事就是他干的了，他喜欢的姑娘被抢了心情正不爽着呢！宇文皓觉得他爹冤枉了他，好歹得表示表示吧，结果老将军愣是没想那事。于是宇文公子格外含蓄的提了提，人家老将军说了，“打是亲，因为你是老子儿子老子才打你的。”宇文公子嘴角抽了抽，那我可不可以选择不当您儿子啊？

　　却说这厢杜芷刚刚醒来，前线便传来了祁军节节败退，城池接连失守的消息。杜芷是个完美主义者，姑娘一直以为自己有不世之才，这种时候正是她力挽狂澜之际。

　　默默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史书、兵书、传记以及话本子，杜姑娘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宇文府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