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正文 ...
近日来,仓阳洛海的沧华天君非常头疼。
他座下四个弟子,前三个都早已了却飞升渡劫之事,成为掌管一方境界的天神,唯有最小的玄玉,她的一个劫已经生生迟了六万年。而因为些陈年旧事,他是极其不愿同玄玉提起这个劫的。但是明度境的渡劫仙使催了一次又一次,纵使贵为天君,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彼时玄玉正在泷泽阡她舅舅那儿躲懒,天君派了十几个天兵来找她,纵使她有意反抗,也由于真的打不过,便乖乖地回到天君处,才知道天君终于下定决心将她发配去渡劫。
“渡劫?还是情劫?”玄玉一脸便秘道,“我自从回了仓阳洛海,六万年来连个给我递情书的白面书生都没的,这渡的是哪门子劫?”
天君头疼极了:“渡劫仙使来告,你的劫六万年来都只在一处,便是宇英山英华宫,是哪门子劫数,你自己跑一趟不就知道了。”
玄玉愣了一瞬,却又变出个没心没肺的嘴脸来:“英华宫是这天上最铁的一棵铁树了,从良宣小师父到洒扫的弟子,没一个成亲的,这真的不是让我随他们一心向佛、顺便剃度出家吗?”
天君没话了。倒是烈允来的正巧。
烈允见玄玉在,将眼睛藏在扇子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她:“被骂了?”
玄玉翻了个白眼。
烈允本是来禀报红莲府日常事宜,听闻玄玉之事后,心下好笑,顿时生出了捉弄玄玉的心思:“保不齐这老铁树就要开花儿呢,你就是这上面第一个骨朵。你还是快去瞧瞧吧,这六万年了,当心人家思念成疾。”
玄玉又翻了个白眼,然后作别天君,捏出一朵祥云跑了。
她心神不宁。倒不是怕真有个人思念成疾,而是她万不曾忘——花涧澈殁后七日,英华宫取走了他最后一魂一魄供养。众神仙皆说英华宫是极清净之地,仙君本不位及于此,更何况有一盏永世长生灯供奉他,真是无上殊荣了。
玄玉虽然不在乎那份殊荣,却知道神仙们都很在乎,她能做的,只有和花涧澈一起去英华宫。在那里,她白衣素缟地守了他七千年。之后这六万年,她再未回去过。
此次情劫在英华宫开端,她虽然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心存侥幸,希望是与花涧澈有什么干系。希望是他在英华宫被奉养出了仙体。玄玉想着想着,湿润了眼角。
祥云飞过三十三天无妄海,玄玉终于看见了宇英山在云雾中腾起的一个尖顶,英华宫近在咫尺。英华宫是天后禅唱樱感召神谕、抵达宇英山后所建,神谕指示天后培育良宣为六界至尊天神,这也是天后离开仓阳洛海二十万年的原因。
然自六万年前天后泯灭,良宣随之闭关东荒,玄玉明白这情劫必然劫不了良宣尊神,不由要叹一口气——剩下的都是她的小辈。
英华宫金碧辉煌,玄玉甫一落地,便有一小仙立在门前。
小仙一身蓝色布衫,打扮的像个道士,对着玄玉作一揖:“小仙给尊神请安。”
是摇铃。
他随着花涧澈的魂魄一起到英华宫,然后就再没有离开了。
玄玉垂下眼睑:“你们知道我要来了。”
摇铃点点头:“其实自尊神走,摇铃就知道尊神要回来。”
玄玉随摇铃走了进去。镶金贴银的宫墙里面,是木拱结构的宫殿,偶有青烟袅袅,伴走路的洒扫弟子,十分清幽安宁。
涉过莲花池,便是正殿涅极。
摇铃在殿外停下,示意玄玉进去。涅极殿只开一扇侧门,里面虽有烛火,却较为阴暗。
玄玉让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殿里佛像下、蒲团上,稳坐一人。
男子青衣黑发,正闭眼打坐。
玄玉往殿里走的每一步都在想这个人是谁,她从前在英华宫住的时候,是见过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少年,和她差不多岁数,但也只是短短几次照面,且得以在涅极正殿打坐的,必然是良宣的弟子了,良宣的弟子里,还有她不认识的?
“仓阳洛海玄玉,打扰了。”她站定,恭敬开口。
男子手中的佛珠不转了,随后睁开了眼。
“赫无英,见过尊神。”他沉声开口。
玄玉的心颤了一颤。
诚然是有个她不认识的。
哪怕曾在英华宫辉煌高雅的宫殿里住过七千年,玄玉却从未将赫无英与那青衣的少年对上号,毕竟她刻意回避任何和赫无英有关的接触,而赫无英,不敢对她多说一个字。
毕竟他们彼此都有一个心结,深深埋葬在西平湖的那座有着飞檐的府邸里。
玄玉尚未想好如何应对赫无英,所幸赫无英当天晚上便闭关参悟去了。玄玉便与摇铃打个招呼,回一趟仓阳洛海。
自看见赫无英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自己的情劫落在他身上,而赫无英古井无波的表情说明,他一早就知道。
玄玉回到仓阳洛海时,三更的钟刚刚打过。琼楼一片寂静,但烛火通明。
“玉儿,进来吧。”沧华天君的声音传出,玄玉踌躇着推门而入。
“师父。”玄玉嗫嚅道。
“怎么跑回来了?英华宫没有你的房间?”天君戏谑。
玄玉在下边坐了:“师父知不知道,徒儿的情劫落在谁身上?”
天君翻过一页书:“良宣闭关,非津云被囚,英华宫里只有一个赫无英。”
玄玉叹口气:“可他一心向佛,我这不是扰人清修吗?”
天君笑道:“真的有缘,你才能扰得了他,若有那时,他用几万年修为换与你几十万年相守,又算的了什么?”
玄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今日已然太晚,玄玉出了琼楼就去自己的小楼里睡了,只等天亮后再回英华宫去。
转眼过去十日余,玄玉与摇铃都已混熟了,常坐在一处乘凉说话,玄玉想赫无英这闭关参悟怎么着也得月余,这才放下一口气,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庆幸之感。然而,此日天还未亮,赫无英便从房里出来了,摇铃觉还没有睡醒一个,就忙着替他收拾卧房、准备吃食。直到玄玉起来,发现院里异常,才从一身清闲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既已起身,必然要去拜会主人,扭扭捏捏去倒不如大大方方去,如此便进了涅极殿。
“尊神这么快便出关了,想必了悟了什么?”她面上从容,落座于赫无英身旁的蒲团。
赫无英听闻她声,身体有一丝颤动,只睁开眼瞧她一下,苦笑道:“平时苦修个把月闭关不出,倒也不觉得落寂。今日倒让尊神见笑了。”
玄玉万万没想到赫无英委婉地承认了自己是耐不住寂寞才提前出关,不由睁大了眼睛,所幸她教养尚在,没有脱口质问于他。
“可是仓皇出关,十几日的修炼岂不是白费?”她委婉地继续了这个话题。
赫无英对上玄玉的眸子,淡然地笑了:“我已经参悟佛法近八万年,仍然没什么成果,如此说来,岂不都是白费吗?”玄玉羞怯地低下了头,赫无英却起身向殿外走去,衣襟随风浮动,步履慢而轻盈。
玄玉不由得瞧着他,竟有些迷了,数万年去,赫无英的背影竟然开始与良宣相似。
甚至还有几分花涧澈的影子。
赫无英于佛法,确实能称得上“无缘”二字。
他们赫家乃神族赫氏在人间的一支,赫家被暴戾的皇帝屠杀殆尽之时,他的兄长拼上一条性命敲开了天界的大门,将他送入了宇英山,才堪堪保住了这最后一点血脉。
他初到宇英山的数十年里,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良宣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依次教他,他都无法领悟,最终良宣为他讲经,他似有触动,竟然能开口念一两句经文,良宣才准他参悟佛法,直至今日。哪怕良宣从一开始就觉得,于这事上,他依然没有慧根。
英华宫一共只有三个弟子,赫无英却仍然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即在此处,毕竟他形容缥缈、言语寡极,又没有出色之处。
真正让赫无英于英华宫、于宇英山、于天界有一立锥之地的,是花涧澈。
或者说,是花涧澈的死。
玄玉在英华宫住到第二十天的时候,算是无聊到了极点。宇英山是掌管神谕天罚的山,和仓阳洛海这等掌管世俗事物的地域是不同的,多半时间都没什么事。玄玉闲的身上都要长毛了,所幸,白芷天来了。
白芷天,英华宫良宣座下二弟子,承继良宣剑术,因是宇英山上掌事的女君,天界都尊称一声“白娘娘”。辈分上比玄玉小一辈,年纪却要比玄玉大一轮,玄玉还是小姑娘时她就出嫁了,然而或许真是英华宫铁树开不出花,她霞帔还没上身,丈夫就出了事。
“玉儿,早听说你来了,只可惜我这东头儿西头儿跑的,方才腾出空来看你。”白芷天接过摇铃端来的茶一口饮下,她为人不拘小节、说话做事都清爽,“我从东荒来的,上个月说蝴蝶洞开了,我以为师父出来了呢,赶紧去接他。结果,嗐,原是两个猴儿凿那石门,我白跑一趟。”
玄玉被她逗笑,赶紧拉她坐下,还未接话,赫无英也从殿里出来了。
白芷天朝他招招手,又转头道:“不过赶巧了,你猜我遇上谁了?烈允神君,你哥哥!”
“我哥?我哥去蝴蝶洞干什么?”玄玉不解。东荒蝴蝶洞又叫天门清梵境,是良宣尊神为闭关所建,良宣已经闭关六万年了,无人不知,自无人打扰。
“对呀,我就问他,他说他也是听闻了师父要出关,特有事来拜请师父的,我还要问他怎么了,结果他说既然是误传就先走了,我瞧他行色匆匆,也没有多问了。”白芷天又饮一杯,赫无英已经走近她二人,三人围坐一桌。
“所以我回宇英山前,顺便绕道去了趟妙音府。妙音府往来传递天界的消息,我便想打探打探,结果真被我打探出来了!”白芷天忽而压低了声音,“原来是西平湖震动,冥王复苏在即,烈允他身为红莲府之主,哪里能不着急!”
白芷天此话一出,玄玉和赫无英同时变了脸色。
雨日。
雨滴从屋檐落下,打在粉红色的海棠花上,又顺着花瓣,悄无声息落入泥土里。
少年约莫十几岁,穿着青白相间的衣裳,黑色的头发还未太长,在肩后碎碎地散着。
“你是赫无英吧。”廊那头走过来一个男子,握着一卷书,“让你久等了,进来吧。”
白水台如人间四季更迭,此时是个秋日,天还未冷,屋子里已经烧上了炭火。
“我听说你最近在钻研梵天佛说。”男子摊开手上的那卷书,“可是有何处不懂吗?”
赫无英局促地站在门上。
男子见他惶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是从头学起的,我们慢慢来,好吗?”
赫无英摇摇头,张了张嘴,又无声地合上。
男子见他紧张,索性把那卷书随意地搁在桌上,拉着赫无英离开了屋子:“我不如给你看个好玩儿的。”又离开了长廊,外头还滴着零星的小雨,摇铃在后头喊着让他家主子拿一把伞。
男子却拉着他一直走,一直走,越走越快,最后走到了湖边。
“我之所以做西平湖湖君,是因为我会一种术。”男子放开了赫无英,于手上运气,只见湖面波动、水花四溅,湖水顺着他的手,浑然成一只巨大的水球。
赫无英睁大了眼睛,他没见过这种术。
“这是境之术,你想学吗?”
回忆逐渐清晰起来,花涧澈的脸浮现开来。
赫无英醒了。
赫无英缓缓抬起手臂,风随着他的手摆动起来,很快,在他手掌形成一只风阵。他将手心摊开,风阵随即消失。
良宣被誉为天界第一尊神,毕生所学无数,他却无法学会一样。花涧澈是一个小小的湖君,寿命零零总总不过他的十分之一,却教会他一门立足的法术。
他比任何人都感谢他。
也比任何人都无法接受他的死。
传言父神创造天界,分出了二海一荒,即仓阳洛海、风沙浩海和东荒。沧华天君继位后,在此基础上创造了“境”,以便管理和统辖。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除了上古天神外,竟然无人再会境之术,直到九万年前花涧澈升入天界,这门法术才又出现在人们眼前。
西平湖下囚着冥君,西平湖湖君是掌握境之术的仙君……花涧澈的博学与早衰之间的必然联系,似乎已经隐隐若现。
赫无英想着白芷天的话,早已无睡意,便披衣起身。如今要想一探究竟,只有往西平湖一趟,且冥君若出,单凭烈允与苑月女君,定然是无用的,若想再囚他……
天界之上,还会境之术的,并没有几个。
早晨碰面时,二人都忧心忡忡。玄玉本已经决心不提花涧澈此事,而今却是躲也躲不过。
赫无英知她惶恐又悲切,便先言道:“玄玉尊神,在下想去西平湖一趟,探个究竟。”
玄玉震惊看他,又迅速垂下眼帘:“我知你想什么,但是那太危险了。”
赫无英坦然笑了:“那尊神不如同我一起去吧。”
玄玉“啊”了一声,赫无英又道:“尊神乃天君弟子,法术高强,必然可以保护在下。”
冥王于九万年前连通天界叛逆伏氏一族攻上仓阳洛海,天君与其在白水台大战十七日,终将其精力耗尽,天君与邰煌哲合力将其封印于西平湖下。
现在看来,其中隐去的一步是,花涧澈以境之术将冥王囚于湖下。
赫无英从前只知花涧澈寿命短促另有原因,却不知还有封印冥君一事。天君与邰煌哲皆是会此术的上古天神,此事却由花涧澈来完成,个中隐情究竟是何……赫无英心中乱极,却不敢告诉玄玉。
而玄玉的不安并不只因方才知道花涧澈在守着冥君,还因为她的哥哥,烈允。
九万年前冥王一败,天君即刻收复冥界众,派遣她舅舅邰煌哲前往驻守,即为红莲府府君。五万年前,邰煌哲被冥王余党偷袭中伤,她哥哥烈允请命代替舅舅,退了婚事前往驻守,于这事上,她全家与天君撕破了脸皮,不过当时她一门心思在花涧澈身上,并不知道邰煌哲归隐泷泽阡是养伤,也不知道她娘的病是病在哥哥赴任。
玄玉与赫无英乘英华宫的九羽大鹏飞往白水台,此时刚飞过闵江,二人皆一肚子心事。
闵江之水惶惶,一如这世事渺茫。
九羽大鹏在西平湖畔落下,玄玉远远就看到了烈允,正同苑月女君说着什么。
烈允也看到了她,面色一下沉重起来。又说了几句,便朝她走来。
玄玉凝视烈允的脸,发觉他瘦了。
他们兄妹相差四万岁,她年幼时终日黏着花涧澈,年长后又一直待在天君身边,而烈允从小被邰煌哲带大,他们是亲生兄妹,却实则没有生活过。玄玉长大后,偶尔二人在舅舅或者天君那处碰了,也是烈允打趣她几句,又行色匆匆地离开。
直至今日再回到西平湖,玄玉才发现六万年须臾弹指,她早已不再是乐神府的大小姐,哥哥也不再是泷泽阡里撒野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亲人都已经老去病去,他们的爱人也已经离开他们许多年,最终只剩下他们二人,苦苦相依、惶惶度日。
六万年,轻而易举要了别人性命,却不给活着的人忘却的机会。
“何故来此?”烈允面色发青,似有震怒,又看一眼旁边的赫无英,压低声音道,“你再不懂事,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还带他来?出了事你怎么向良宣尊神交代?你——”
烈允话还未说完,玄玉豆大的眼泪已然扑簌而下。
烈允立即服了软了,低下头去轻声哄着玄玉:“好嘛,我话说重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呢?哎呦,我的姑奶奶,我给你赔个不是嘛。”
赫无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玄玉有好转的势头,才走过来给烈允行了个礼。他二人说明来意后,烈允叹一口气道:“天君年事已高,若重蹈九万年前覆辙,必泯灭无疑;咱们舅舅是病体不提,良宣尊神又在闭关,我这几天跑遍天界寻法术上乘的尊神帮忙,也遍寻不到。”
“是不是还有一人可行?”玄玉忽然想起什么,但她眉头紧蹙,神色紧张。
“怎么说?”烈允问。
玄玉顿了顿,道:“七障境的七夜穆铩君。”
七障境在仓阳洛海之南,风沙浩海之北,地处无妄海的断崖深渊里,终年没有日照,只笼罩烟雾与瘴气,于是境内全是枯木,长不出一棵树,也养不了一株花。
七障境是羁押犯事神仙的境,境主人是七夜穆铩,这原是他为囚禁自己而造之境,最后他被天君所赦,并留在七障境看管犯事神仙。
在玄玉这些天上长大的神子、神女年幼时,都会听父母说起创世的神话,在父母的言语里,七障境总是神秘莫测的。虽然他们一再告知子女七障境会要人性命,但幼子哪里会听。
烈允并不是没想到穆铩君,但穆铩君已十九万年避世不出,又在传说中占着阴阳怪气、冷僻邪门的名号,怎么看也不像正派的神仙。
烈允心事重重之间,他们三人已然到了七障境外的山上。
“我身为宣武天神,尚没有什么耗财的坐骑,出门都靠自己捏个祥云。红莲府府君却使一匹金龙拉的龙车……天界至尊的良宣尊神不过两匹金龙,您这规格真是……”玄玉从烈允的车上下来,意犹未尽道。
烈允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废话多,还不快下去。”
赫无英委婉道:“都说七障境艰险,玄玉尊神又贵为神女,不如在这里等着?”
烈允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玄玉却笑开了:“说什么呢,咱们里头,只有我进去过——”
“而且还活着出来了呢。”
西平湖一如往日寂静。
天气开始转暖。
摇铃刚刚将新采摘的花叶摆进屋子,微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摇铃,摇铃!”还是小姑娘的玄玉坐在门前踢踏着鞋子,笑嘻嘻地看着摇铃。
摇铃鼓一张包子脸:“小神女莫要笑我。”
“阿澈呢?”玄玉看着那盏风铃。
“在这儿。”花涧澈从拐角转过来,手里依然有一卷书,“我刚刚讲完书,你来得太早了。”
玄玉一个使劲儿站了起来,朝花涧澈伸出手。
花涧澈从容地握住,接着说:“我给你留了白娘娘送来的水晶糕。走,咱们吃去。”复又转头对摇铃道,“摇铃,烹茶,用早晨采的那捧。”摇铃放下手中活计,颔首答应。
这二人便手拉着手朝里屋去了,花涧澈穿了一身湖蓝色的术服,而玄玉着红,远远看去,恰有几分祥和空灵交相辉映。
“为什么今天这么好?”玄玉仰头问他。
花涧澈在她身侧落座,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因为我喜欢你,我希望你常来,我还希望你能一直喜欢我。”
其实数万年过去,玄玉已经不太能记得花涧澈的相貌了。
他本就是由人修成的仙君,命比天界神族短了几十倍,然又是一条不够硬的命,多灾多难了许多年。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喜欢一个人,终于下定决心拼尽一切活下去,却因为玄玉的年幼无知,徒生了变卦,终死在七障境。
望着山下层层深渊,玄玉的视线开始模糊。
七夜穆铩虽是上古天神,样貌上却比天君、邰煌哲年轻许多。许是七障境环境不太好,也没什么能滋补的,穆铩君十分清瘦,但气色不错,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三位不速之客。
“我这儿许久不曾来人了。”七夜穆铩慢悠悠地烹茶,“没想到冥君这个事,还有人能想起我来。”
“如今天界上在册的天神都各有事务,或病体缠身,晚辈们又资质愚钝,不敢轻易应付。若非实在没法子,也不敢叨扰穆铩君。”烈允作揖道。
七夜穆铩倒是答应的很痛快,从头至尾,只是随意地用眼神晃了晃玄玉。
天色渐晚,三人便在七障境宿了,赫无英恰好去看看他那个被关在七障境里的大师兄。烈允也有事要讲,二人便一起去了。玄玉没见过非津云,也不愿意晚上离开室内,便留下了。
七障境的夜晚格外阴沉,因没有活物,竟然是没有一丝声响的。玄玉在屋内坐了会儿,怕得不行,便跑到了主屋。主屋里生着火,七夜穆铩正在烹茶,见她进来,也不多话,递给她一杯让她暖着手。
半晌后,玄玉开口:“此事……还多谢穆铩君相助。”
七夜穆铩却提起了完全不同的话题:“你不要太过责备自己了,生死有命。”
玄玉愣了,她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却词不达意。
“我年轻的时候很浑的,你知道吧。”七夜穆铩抿了一口茶,兀自开口,“估计对你来说都是故事了,什么七夜覃有九个老婆之类的。”
“哈哈……”玄玉尴尬地笑了笑。
“我爹是有九个老婆没错。”七夜穆铩淡定极了,“我娘是第九个,我有十四个姐姐,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我爹为了要一个儿子,逆了天命,我娘因此死了。我小时候有人曾不怀好意地把这事当个笑话讲给我,我因此和家里反目了,天界上混了数万年,混不下去了,就把家里的剑偷走去了魔界,杀了很多人。”
“……”玄玉不敢喘气了。
“后来,伏良叛乱,他想要天界至尊的五把剑,他还知道我带走了一把,但并不知道我人在何处。我知道他在找我,却乐得他找我不见。”七夜穆铩喘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茶。
“他闯入七夜氏的地盘时,我不为所动,他杀我父,我甚至还有一点儿开心。直到他开始杀我的姐姐,把她们的尸体挂在七夜氏的宗祠里……”七夜穆铩眼无波澜,“我才知道自己回去的太晚了。”
“她们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哪怕我恨透了我的父亲,我也很爱她们。我很后悔,玉儿。”他看向玄玉,非常真挚,“但是,玉儿,人如果可以活着,跪着忏悔也要活下去。”
玄玉眼睛一闭,两条清泪滑下。
玄玉孤身一人离开家,前往七障境,是一个白水台暮春的日子。
那一天气候温暖,玄玉从乐神府出来往白水台去,甚至觉得自己穿多了衣服,略有一层薄汗。她之所以记这个记这么准,是因为花涧澈在那一天,嘴唇冻得发紫。
凌河天也在,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看见玄玉也无暇多话,只简短打个招呼。凌河天自从在白娘娘那里找了一份差事,就很少到湖君府邸来了,而她的出现,则代表花涧澈已经病重到需要一位专门的药君照顾,因此玄玉是很害怕看到凌河天的。
“阿澈又生病了吗?”玄玉小心翼翼地问。
“是,他需要休息。”凌河天雷厉风行之气承自白芷天一脉,“小神女还是先回家吧。”
“我不能帮他做什么?”玄玉又问。
凌河天今天一早就收到了良宣出关的消息,因此知道花涧澈此次病倒不同寻常,估计是阳寿将尽之势。在玄玉用单纯的大眼睛盯着她,恳切地询问的那一瞬,凌河天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鬼使神差道:“小神女,敢不敢去一趟七障境?”
玄玉捏祥云捏得手到擒来,立即就往七障境赶去了。在她出发半个时辰之后,花涧澈回光返照般醒来,看见凌河天坐在他床头,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师姐?”花涧澈沙哑道。
“玄玉去七障境了。”凌河辰的脑袋开始发麻,她已经无法去思考事情好坏,“我让她去找伏良了。她是神女,可以把伏良放出来,而伏良,会把冥君……”
“师姐?”花涧澈打断她,“你在说什么?你说玄玉去哪了?”
他翻身下床,不慎跌倒,又呕出心肺般剧烈地咳了几声,凌河天自去扶他,他挥开递来的手,站稳后开始穿衣:“我去找她。”
“良宣今天出关了,阿澈。”凌河天兀自哭了起来,“而今可以救你的,只有冥君破除封印啊!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上古天神那么多,却只有你在用境之术吗?”
花涧澈扣上术服的最后一个扣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努力活过了,也会努力活下去。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续命,更何况是伏良之流。师姐……你糊涂呀。”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蓝白相间的术服翻滚成一朵莲花。
那是他最后一次走出自己的府邸。
玄玉为自己鼓了把劲,走进了七障境的满山瘴气。
七夜穆铩在同一时刻察觉到有人闯入,他拿起自己的剑往境的边缘赶去。
花涧澈从祥云上下来,又吐出一口血。阳寿已矣,莫不过就是这样,他抹掉嘴角上的血。
在花涧澈进入七障境的那一刻,七夜穆铩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神力,这神力虽然脆弱,却不容小觑。以防万一,穆铩君将七夜剑抽了出来。
七夜剑是天界五把神剑之一,其具自身神力,可如仆从般听候主人吩咐。穆铩君将剑放出,作为探寻器,去追寻闯境之人。既然是天界之剑,自然对神族无用,神族大可随手一挥解决,然而如果来者是妖魔鬼怪,七夜剑便会刺穿他们的心脏、并燃其烈火,直至将他们燃烧殆尽。七夜剑飞出后,穆铩君便继续顺着玄玉的气息而去。
但是,他哪里能想到会有白水台的仙君跑进七障境。他们命薄又孱弱,根本撑不住七障境的瘴气,白水台的女君自古有交代,让所有仙君远离七障境。
玄玉在七障境里兀自迷路,七夜穆铩离她只剩五步时才将她看清,他只当是小神女胡乱走错了路,正要出声安慰她别怕,才想起来这境里还有一人。
“小神女,你知道谁跟你来了吗?”他问道。
玄玉的小脑袋里只有一件事,便是支开七夜穆铩、独自去找伏良,便顺理成章摇头道:“可能是坏人!我刚才就是感觉被人追着,才不慎掉到了这里!尊神,你快去看看吧!”
七夜穆铩不至于被一个小姑娘骗到,于是他架起玄玉,道:“好,那劳烦小神女跟穆铩去认个脸吧。”
玄玉:“……”
花涧澈远远地看到七夜剑直冲着他而来,他暗道不妙,毕竟他不是生长在天界的神族,没有抵抗它的神力。但他灵机一动,伸出手来做一个风境,将七夜剑包裹起来,试图暂时支撑一下。他以手为介,不断和剑力互搏,且小心翼翼地朝前面走着。
七夜穆铩架着玄玉出现了。
“玉儿?”花涧澈唤她。
玄玉见到花涧澈醒了、还能下床来找他,自然是无比的兴奋,两三下便挣脱了七夜穆铩的桎梏,直冲着花涧澈而去。
“阿澈!”
“你醒了!”
“你是不是病好了!”
花涧澈下意识松开手掌,去抱玄玉。
风境立刻消散,七夜剑直冲花涧澈而去,在它插入他心脏的同时,一团蓝色火焰瞬间点燃了花涧澈的术服。
“阿澈!”
穆铩君一个箭步,将玄玉扯回了自己的怀里。
“阿澈!”
熊熊火光,吞噬一切。
世人常言涧澈仙君像西平湖里一株莲花,却不知他死时,正如蓝莲绽放。
绚烂、极致、悲切。
他似有怔忡,双腿跌跪下去,也要用最后的力气看着玄玉。
竟然还挤出了一个笑容。
“玉儿。”
“你要好好听话,好好长大……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活千千万万年……”
“我等着你,我会等你长大的,我永远等你……”
他不幸由上位天神决定寿命长短,又不幸爱上比他寿命长很多的人。
他宁可不要法术、不要博学、不要六界称颂,亦不要永世长生灯供奉。
甚至可以不用活到迎娶她的那一天。
他只是想看她长大。
赫无英做了一个梦。
梦醒后,良宣回来了,花涧澈去世的消息也传来了。
一切似有前缘,他沉着道:“师父,我想迎奉涧澈仙君一魂一魄。”
良宣缄口,赫无英又道:“涧澈仙君……是不是只有一魂一魄?”
花涧澈的灵在湖君府邸停了七日,估计是凌河天受审不在的缘故,没有人知道要将他的灵停七十年。因他其实是烧死在七障境,这灵不过是个衣冠冢。七日后,赫无英亲自来迎,以召魂之术将花涧澈的一魂一魄唤回湖君府邸,将其装入了一个玉瓶中。他走在前,持花涧澈牌位;摇铃走在后,持魂魄玉瓶,两个人冷清清地走了。
复又七日,玄玉从舅舅的床上滚下,连摔带趴地进了英华宫。天君及时赶到,痛斥她不懂规矩,英华宫乃天界净地,从来不许外人住宿,更何况是在内守灵。她拽着她师父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良宣听不下去,终于出来说了句调和的话,遂允许她在宇英山上戴孝。
彼时赫无英就着玄玉的哭声,按捺下翻覆的情绪,一遍一遍地转着佛珠。
苑月女君为西平湖的事已烦忧多日,见七夜穆铩到,当即松下一口气,她派了十几个仙使日夜轮班守着西平湖,一有异动就向七夜穆铩报告。
守湖的第三晚,七夜穆铩和赫无英坐在一起,穆铩君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小茶壶,架在火上咕咚咕咚地响着,他缓缓对赫无英说:“此时按理轮不到你个小辈出手,但你为何在此,我还是多少了解一些。”
“那老鬼出来后,你做个境,将我、你与他,封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吧。”
赫无英看着西平湖波光粼粼,神色平静。
就这样挨到了第四日白天,冥君破水而出。
七夜穆铩坐在湖边擦着他的剑:“老鬼,九万年前没碰上你,没想到你还有出来的一天。”
冥君丰幽大笑不已:“你当年舍弃天神之位,跑到魔界逍遥,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奈何,今日倒要做对手。”
七夜穆铩被提及痛事,懒得再与他废话,对身侧赫无英道:“咱们上吧。”
玄玉与烈允方得到消息赶来,却见赫无英抬手驱动湖水,玄玉惊道:“不是说赫无英不会法术,他这是什么功夫?”
烈允立即认出,拦着玄玉道:“那是境之术,他要将他们三人封入同一个境。”
“境之术?”玄玉道,“那不是阿澈的法术吗?”
玄玉当即明白过来:“当年师父和舅舅打败冥君,是由阿澈封印的。但是与我们一直想的顺序相反,是先封印再缠斗。做一个境耗费三万年的修为,所以阿澈的身体一直都不好。”
“穆铩君要想战胜冥君,不可能临了丢掉三万年修为。”烈允试图安慰玄玉,“无英不会有事的,他还年轻。”
玄玉右手一伸,祭出颛顼杖,此杖乃东宣武境守护杖,法力仅次于七夜剑。颛顼杖稳稳地落在玄玉手里,玄玉肃道:“我乃天君弟子,未来的东宣武守护天神,我不能坐视不理。”
烈允却一下拉住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玉儿,这事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这是他们宇英山一脉的事,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决。”
玄玉皱眉:“什么意思?打个冥君还分哪一脉的?那穆铩君呢?”
烈允嗫嚅:“如若不是你建议穆铩君来,本也与穆铩君无关的。不过他法术高强……”
仓阳洛海之上,琼楼遗世独立。
沧华天君风华绝代,漫不经心问道:“冥君,破水了?”
那白水台仙使早已吓得不行,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天君随意挥了挥手,仙使拜退。
一大早就来的邰煌哲换了条腿架着: “穆铩君太久没出七障境了,忘了外面规矩。”
天君斜了眼睛:“如不是你家玉儿硬淌浑水,也不会有穆铩君什么事。”
“哎,你这老不死,”邰煌哲腾地站起,“不是你一定要让玉儿去渡情劫的吗?白芷天怎么可能不把听到的消息传到英华宫去?”
“良宣的一魂一魄栓了玉儿六万年,而如今,玉儿的劫栓在赫无英身上,那个一心成佛的赫无英……不知道良宣知道了作何感受。”天君道,“他徒弟数万年的苦修要白费了,他可以不出关;他徒弟要花三万年的修为去弥补他的所为,他也可以不出关……下一步,只能让赫无英和白芷天里死一个了。”
“师父!”玄玉衣角翻腾,她重重扔下颛顼神杖。
琼楼日夜温暖,此刻却冷得痛人心魂。
“九万年前,伏氏叛逆协同冥君攻上天界,试图救出伏良,共谋大计。他们攻陷白水台,重伤当时的白水台女君,也就是苑蝶女君。良宣小师父为了救苑蝶女君的性命,于期间匆忙闭关……听说,他为了征得您的同意,剥出了一魂一魄以放置自己的境之术,以备封印冥君之需。”玄玉眼角发红,“是也不是?”
邰煌哲急了,吼道:“玉儿!不得无礼!”
“次日,一个术师升仙,升仙当日就死在无妄海,当然,有许多术师承受不住三十三天无妄海的神气而死,但是这一个,是为了承良宣的一魂一魄才丢了性命,是也不是?”玄玉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烈允紧跟着赶来,只听到玄玉后几句话,再瞧天君已经脸色发青,赶紧跪下来磕了一个头:“舍妹年幼无知,还请天君赎罪。玉儿,你不要说了,赶紧认错!”说着就要拉玄玉跪下。
“这一个人就是花涧澈!”玄玉甩开烈允的手,“你们的自私!让他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让他早衰,让他死在七障境!”
“玉儿,不是这样的……”邰煌哲向前一步,“舅舅可以给你解释。”
“他本可以凭他的博学一直活在天界之上,本可以由人到仙、再由仙到神,本可以万古垂青、永世长生!”
本可以与我长长久久。
玄玉无力支撑,跪坐于地,她早已泪流满面,形容落魄至极。看着天君端坐于高大的君座之上,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儿时围绕着君座玩耍、坐在天君腿上的那些时光。
倏地,她又想起西平湖来,孱弱的花涧澈,用冷冷的手紧紧地牵着她,对她说,希望她能一直喜欢他,他蓝色的衣袖在风里翻卷,风铃在檐下叮叮当当。
六千岁时她一心想长大成人,而今却想变成孩子。
至少当年,天君对她是真的疼爱,而花涧澈,也会温柔地陪伴她。
“他本来……他本来……”
“没有本来,玉儿。”天君依然冷静淡然,“他一开始就是死人了,因为看守冥君,我多留了他万年性命,已是天大的恩赐。”
赫无英从境中出来时没有看到玄玉。
他觉得有点奇怪。
但境之术耗费他太多精力,他已无暇管顾其他,只能任凭白水台的仙子将他搀扶。
良宣曾救他一命,将他收为徒弟,让他得以延续赫家的血脉。所以虽然良宣对他隐瞒了花涧澈的事,但他还是感谢良宣。以三万年的修为,去填补良宣选择的道路,赫无英觉得,他至少不需要再替英华宫忏悔什么。
这近八万年来,他从未觉得如此心安。
“穆铩君,我并不是一无是处。”赫无英无头无尾道,“师父他虽然在我的学业上下了手脚,一心想让我学走他的境之术,却又碍于……不能告诉我真相,也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会什么。”
“世人皆知我因涧澈仙君之死大恸而造出陌上境,说我是万年榆木结了果。殊不知,陌上境是我刻意为之,说是为了仙君,实则是为了师父和玉儿。” 赫无英咳出一口血,“我替师父保守这个秘密,也给玉儿一个念想。”
七夜穆铩抚过他的额头:“你累了,无英,睡一会儿吧。”
“只是我以为,我的业已在六万年前还清,谁曾想,今日还有另一半等着我。”赫无英闭上眼,“三万年,复又三万年,我修为散尽,泯灭只是数日子罢了。”
七夜穆铩浑道:“不一定,你还有你师父呢。”
玄玉离开仓阳洛海,跑到白水台时,西平湖波平水静,已经一个人影也无。
她很怕赫无英已经死了,他们抬走了他的尸体,而她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她至少该说个谢谢的。
有些人一言不发,甚至不愿打照面,却默默守护她直至长大成人。
这才是他像花涧澈的原因。
赫无英回到英华宫休养。
他确实离泯灭不远,白芷天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见他失魂落魄回来,立即动身去东海蝴蝶洞,是要想方设法请良宣出关。
于是涅极殿又恢复了六万年来的寂静。
偌大的英华宫,再一次剩了赫无英一个人,守着厚厚宫墙和高高佛经。
赫无英捏着佛珠,一个一个转过。转一圈,睁一下眼。
他第一次觉得孤独,他很想看到玄玉。
他比她稍长一些,在去花涧澈那里读书的时候,见过她在廊下踢踏鞋子。
有一年过端午,他送给花涧澈一只铃铛,希望替他去除灾厄,花涧澈将铃铛挂在廊下檐外,同一天,苑月女君给花涧澈送来一个书童,当时还是个孩子,名字叫摇铃,他们三人还一起笑过这个巧合。
玄玉就常坐在那只铃铛底下,“摇铃——摇铃——”地叫摇铃。
他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花涧澈一直很喜欢的“玉儿”。
他也很喜欢她,他觉得她很可爱。
不过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也不会说。
虽然他很想在死前见玄玉一面。
“尊神,摇铃为您把守,您不如在白娘娘回来前再闭一次关。”摇铃忽然道。
“什么?”赫无英恍惚。
“佛祖说不定会告诉您该怎么办。”摇铃神叨叨地说。
赫无英嗤笑:“自打我上了天界,他可是从来没帮过我。”
摇铃摇摇头:“近日摇铃守着陌上殿,明显感觉异常,尊神一定也感觉到了,这种异动,怕不是涧澈仙君的魂魄真的被养出了一点神气,复活在即?”
赫无英沉下声:“不是有把握的事,不要瞎说,尤其关乎仙君。”
“摇铃省得。”摇铃作揖,“永世长生灯之功效,摇铃自不会说,但摇铃觉得,此事不只是因为永世长生灯可养天神魂魄,还因为陌上境。”
“按理,良宣尊神甫一进入宇英山,那一魂一魄就当归位正主,但仙君的……依然在陌上境里,丝毫不受影响。”摇铃悄声道,“不知我们当年一意孤行,是否真的歪打正着?”
赫无英恍然叹气:“如果真的如此,我当年迎奉魂魄所挨的师父那一顿打,也没算白挨。”
摇铃笑道:“涧澈仙君魂归正位,则陌上境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
“那我还能活。”赫无英接话道,“所以我该进入陌上境闭关试试。“
摇铃颔首:“摇铃正是此意。”
赫无英在绝望中抓住一根稻草,心下坦然。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闭关。
赫无英左手一叠书卷,右手一串佛珠,面容镇定地进了陌上殿。
摇铃合上殿门,用法术将陌上殿护了起来。
“我佛慈悲。”摇铃拢了拢袖子,“数万年的苦修,无功亦有劳,烦佛祖降尊神一点福泽吧。”
良宣出关的消息传遍天界。与之同时传来的,事关赫无英的泯灭。
玄玉当日没有在白水台找到赫无英,还未来得及多问,便被后赶到的邰煌哲带回了泷泽阡,一关就是十日。今日趁着邰煌哲上仓阳洛海,玄玉立即逃了出来,直往英华宫赶去。
一来,她极其担心赫无英,生怕那个境最终要了他的命,多一个人,总能给他想想主意;二来,她已六万年未见过良宣尊神,她想见到良宣,当面问他一些事。
行了半日终于到宇英山下。
“玄玉尊神,”守门的摇铃欠了欠身,“无英尊神正在涅极殿打坐。”
“他出关了?那是身体没事了?”复而又问,“良宣尊神呢?”
摇铃避重就轻:“宫主今日往七障境去了。”
玄玉明白过来,又想起什么:“白娘娘没有跟着一起去?”
摇铃悄声道:“此次宫主出关似乎就与七障境有关,穆铩君一早就托人来请宫主。八成是事关津云尊神,哪里敢不告诉芷天尊神,他们一起去的。”
玄玉点点头:“我知道了,此事你也莫要同无英说起,免得他又忧心一件。”
“小仙有数。”摇铃又欠了个身。
玄玉三步并两步往涅极殿走去,心里焦躁得很。
浮生塔里关着的津云尊神,是良宣的大徒弟,白芷天没有拜堂的那个丈夫。良宣是神界千千万万年才出一个的奇才,其剑法、术法、佛法,都已修炼到登峰造极之境界。白芷天为上古神族白氏之后,持白枫剑,承良宣剑法;赫无英为上古神族赫氏之后,承良宣术法;良宣一生研究佛法,无奈白芷天对此并无兴趣,而赫无英并无天赋。
承良宣所思的,正是这个最初的弟子,非津云。
非津云跟随良宣时间并不长,区区两百年。当年多人议论,说他离开英华宫,除了一套大话,什么也没学会。后来非津云又跟随太子禅天学习了剑术,跟随苑蝶女君学习了法术,才逐渐奠定了他在神界的地位。但这样一个传奇的人,本该享受似锦前程,却在成亲的前一天,攻上了仓阳洛海。
无人知为何。
后来流传到小辈耳中的,是他孤军奋战不敌天君,被关入了浮生塔。
玄玉当时年幼不能得知其他。但英华宫一众对此事倒淡然得很,想必事情另有隐情。
涅极殿四门齐开,远远就能瞧见佛像,以及连绵的佛灯。
大佛下的蒲团,一青衣男子端坐其上,面朝佛像,背对玄玉。玄玉走到门上,还没有开口唤他,他已经转过头来。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玉儿,你来了。”
玄玉的笑却僵在了脸上。
她虽然觉得捉襟见肘,却依然硬摆出大气的姿势,爽快道:“没想到无英尊神此次闭关竟然颇有一番成果。”
赫无英看着她眼神波动,想开口解释些什么,话还未出口,玄玉便又说道:“瞧你没事我便放心了,我担心我舅舅这会儿已回了泷泽阡找不到我正生气呢,那改天咱们再聊。”
她起身便走了。
毕竟赫无英的额上,生出了一点朱砂,乃眉间之轮。
结束了。
她和花涧澈结束了,和赫无英也结束了,赫无英生出眉间轮,离成佛只有一步,必然不会再与她有瓜葛,她的孽缘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花涧澈死的时候她还太小,怕是老天可怜她,再赐她一段姻缘,她的命里却承不下。
玄玉站在涅极殿外,感受阳光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又温暖又苍凉。
“玉儿,我有话要说。”赫无英自带清风,也从殿内走出。
玄玉堪堪一笑:“我要先恭喜你才是,你说吧。”
赫无英娓娓道来:“我,未成仙时,看了人间许多是非。我家被屠满门,我哥哥用他一条命换了我的生路,上宇英山的前百年,我说不出一句话,每夜只梦到我哥哥浑身是血的样子。”
玄玉不知他要说这个,一时不知所措。
赫无英向前一步,直视玄玉:“我一开始选择修佛,是想以永久的平静来获取幸福。后来一直苦修,是想还英华宫的孽债。而今后者业已完成,我修佛的意义,只剩下初心而已。”
玄玉不明就里。
赫无英缓缓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玄玉的手:“可是,如果已经因为爱一个人而得到幸福,是否就不用再修了?”
他眼中似有千万光明流转,看向玄玉的那一束,却坚定又温柔。
玄玉竟然觉得脸上烧红。
太阳转过一片云彩,霎时照亮了整个涅极殿。
良宣于夜间匆忙归来,却不见白芷天。一问才知是非津云被赦,离开了浮生塔,白芷天自然是要陪他的。他们二人当日决定成婚时,良宣赠予一座醉灯楼做他二人爱巢,白芷天孤独地住了六万年,终于将非津云等来,今夜必然是一片欢喜。
玄玉六万年没有见过良宣,瞧他一如往日模样,竟生出一分庆幸。
她已经知道花涧澈的事,良宣对她那些不能明说的话、那些不知何意的关照,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见到良宣,反而能释怀放下。
“玉儿。”良宣叹口气,“是我对你不起。”
玄玉摇摇头:“小师父是为了天界万众,又怎会料到我如此任性呢。”
良宣痛道:“如果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我当时一定更加妥善地解决……不会就那样出关。我一己之私使你痛苦万年,一生一世也弥补不了……”
玄玉双手抓住良宣的手臂,又使劲地摇了摇头,已是要哭出来:“怎么能是小师父的错呢,小师父是我的第二个老师,我不后悔喜欢花涧澈,也不后悔在英华宫待那七千年。如果不经历那些,我也不会长大。”
玄玉缓了口气,如有顿悟般笑道:“阿澈才是我的劫,渡了他,我才算是真的天神。只不过这劫时间长了点,花了我六万年。”
良宣见她坦率,便趁热打铁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原谅天君。他不是自私的人,也是出于下下策,才……”
玄玉止了良宣的话头:“师父他对英华宫意见颇多,我只是不满于此。”
良宣这才放心:“此乃天君沉疴,非一日之寒,你我劝告并不中用。天后为了抚育我,离开仓阳洛海二十万年,最终泯灭在宇英山,天君能无丝毫怨言?按神谕所述,我为六界至尊,当成为天界屏障,可是在伏氏叛逆攻袭仓阳洛海时,我没能救下太子和天孙,让他们饱受痛苦,天君对我又怎能厚爱?如今他能容得下我,已是万福了。”
玄玉似懂非懂。
良宣叹气:“你同无英好好处就行,别的是大人的事。”
话说到此,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赫无英,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玄玉的脸再次红了一下。
良宣劳碌一日,撑不住与他们一夜叙话,自早早睡去。
见良宣离开,玄玉便也想回了,赫无英左思右想,将她送到房门外,才喃喃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要说。”
玄玉道:“说?”
赫无英看着她纯净的眸子,有再多自私,也都不忍欺瞒她:“涧澈仙君,估计要醒来了。”
玄玉站在陌上殿外。
“永世长生灯素来是供养天神魂魄的,使得他们数万年后得以魂归正位,再次复苏。”
“而陌上殿,实则是陌上境,我以自己三万年修为为契所造,只为奉养仙君魂魄,也就师父那一魂一魄。只是没想到,陌上境竟然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师父那一魂一魄并未归于正主,而是长眠于陌上境内,且最近终于有了动静,似有复苏之象。”
赫无英对她说这些话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赫无英持灯立于玄玉身侧:“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仙君。梦里我和他站在西平湖的湖面上,他穿了一身蓝衣,看起来身体不错。”
玄玉笑了:“他身体不错?”
赫无英也笑:“看起来还比真人胖一些。他对我说,希望我把他带回家。醒来以后,师父回来了,我也得知了仙君去世的消息。”
“其实师父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你只要多去他身边绕几圈,就能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赫无英将灯放在殿外的台阶上,“我很快就知道了真相,于是决定创造陌上境。”
“玉儿。”赫无英牵着玄玉的手,拉着她走进殿内,“虽然我喜欢你,但我不后悔告诉你这件事。”
玄玉任他拉着:“嗯,你可真有自信。”
赫无英伸出手,陌上境内烛火闪烁。
倏地,玄玉进入了一片无人之境界,其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赫无英却不见了。
玄玉入境,只剩赫无英一人站在殿内,与殿外一盏明灯。
他很久前就知道花涧澈要活过来了,却一直存着私心瞒着玄玉,想着等玄玉真的对他动了心再告诉她。可是他好像在这种事上一脉相承良宣,既藏不住事,也藏不住心思。
赫无英黯然叹一口气。
如果玄玉决心等到花涧澈养出仙体、灵魂复苏,他也不好说什么。虽然他一点也见不得她和别人天长地久,还觉得很不甘心,甚至已经开始对花涧澈有些敌视。
“八字没一撇的事……担心得还挺多。”他兀自嘲笑自己。
赫无英于阶上坐下,等玄玉出来,也是等玄玉给他下一个判决。
良宣倒是先来了。
赫无英站起,恭敬作揖。
良宣摆摆手:“人老了,竟然也有睡不着的一天。”然后顺理成章地在台阶上坐下。
赫无英只好跟着坐在旁边,询问道:“可是白天太累了?”
“不是,是我有话忘了说,本想明天起来再告诉你,结果搅得自己翻来覆去睡不住。”良宣叹气。赫无英心里暗笑:师父历来如此矣。
良宣道:“此次闭关蝴蝶洞,我有幸同佛祖梦中遇见。”
赫无英欣喜:“还要恭喜师父。”
良宣点点头:“我与他坐于无妄海边缘,问他许多问题,他都耐心答复,其慈祥温和,不会是吝啬福泽之人,最后我问了你的事。”
良宣平静直视赫无英:“佛祖笑着说,他六万年前就给你答复了,你可知道吗?”
玄玉往前走去,才发现陌上境中竟然是西平湖的景象。
她站在湖边,往水中望去,发现这水如一面镜子般,纹丝不动、光明透亮。
她再抬头,看见湖心有一人,负手而立。
此人穿一身蓝衣,宛如湖心的一朵蓝莲。
她没想到自己有幸于数万年后再见到他。
花涧澈回身,似乎早已发现来者是她,他朝她伸出手,神色恣意:“玉儿,你长大了。”
他曾是她的爱人,后来成了她的劫数,然而终其一生,无论以真人还是回忆,他都确实履行了诺言,伴随她长大成人。
然而,她成人后,他才再次现身,玄玉似有所悟,这是一个终点,而非一个开端。
花涧澈素来洞悉一切:“玉儿,我本来就是死的,也不可能再活,这一魂一魄,终归要回到良宣那里去。我尚能留下自己最后一点元气,看到你和无英都长大,已是万幸。”
玄玉了悟:“你要走了。”
花涧澈点点头:“我要走了。”
良宣一番话使得赫无英醍醐灌顶。
赫无英急切道:“莫不是,陌上境?”
良宣道:“话说,我虽然确有最近出关之意向,不过是穆铩君所托,我出关后才知道芷天为你来找我。可是等我回来,你又已经大好了,你说你是在陌上境恢复了身体……所以应该是,六万年前佛祖就把元气存入陌上,等着将你渡成佛胎救你一命,所以你生出了眉间轮。”
“可境是我所造,元气是谁所存呢?”赫无英疑惑。
良宣却懂了:“是涧澈仙君所存,他存了你三万年的修为,看来他本想救自己一命。”
赫无英惊诧:“那岂不是……”
再见花涧澈,是漫漫六万七千年后。
玄玉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平静。
“我心存对良宣的嫉恨,所以要无英为我造境,我偷偷存下他的修为,是以借陌上来修补自己的魂魄。”花涧澈道,“但是,那一天无英遍体鳞伤地进入陌上,我真的觉得很心痛,也很后悔。”
“如果不是我要他那么做,他不会再造一个境就面临泯灭。我知道他为了替良宣忏悔,暮鼓晨钟地活了六万年。我也曾做过他的知己恩师,我再恨,也不忍心。”
“所以我把修为还给他了。”花涧澈忽然跃到了玄玉面前, “无英已经替良宣偿还了所有,他还替我陪你长大,现在是我欠他的了。”
“如果能活,玉儿,哪怕跪遍天界众神,我也会想办法活下去。”他伸手轻抚玄玉脸颊,“但是我不能让别人替我偿命。”
玄玉将手覆在他手之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走了。”花涧澈的身体开始逐渐消散,化成一圈一圈的光晕。
“哦对了。”他眼中突然来了光芒,笑得灿烂,“玉儿,我喜欢你啊。”
仿佛是风迷了眼,玄玉一时间看不清东西,等再定睛,花涧澈已经不见了。
四周空寂清冷,她意识到,花涧澈真的不在了。
然而有趣的是,唯独这一次她没有哭了。
转眼已是十日后,明度境的仙使专程跑到英华宫,恭喜玄玉业已渡完飞升天神的所有劫数,可以回到仓阳洛海,正式掌管东宣武境了。
这使得明白自己尚在试用期的赫无英哭笑不得。
这一天仓阳洛海天气温暖,玄玉甚至觉得自己多穿了一件,略有一层薄汗。看着万人敬贺的形式,更加觉得发蒙发热。好在她不着调的舅舅哥哥师兄师姐一人替她分担一些,使她得以中途溜号——听说苑蝶女君也从蝴蝶洞出来了,这可是小师母呀,她只听说过还没见过的小师母,她必须要去看一看了。
刚绕出东宣武的大门,远远就看见赫无英一身青衣,柔柔弱弱地站在那里吹风,身后还有一架两匹金龙拉的龙车。
玄玉:“……”好,你英华宫豪气冲天,我不好多说什么。
赫无英也看到她了,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我说我来接你,师父就让我坐这个来……他说九羽大鹏太土太过时,也显不出英华宫的气派。”
玄玉:“……”好,毕竟他是你们里唯一一个成功追到老婆的人,他说了算。
赫无英伸手拉她:“玉儿,就不要介意了吧?”
“介意什么,”玄玉任赫无英拉着,顺手抚平他皱起的衣领,“你们宇英山好不容易讨一个仓阳洛海的神女做媳妇,难道不该用龙车接?”
赫无英笑了:“应该,都是应该的。”
玄玉开心地上了车。
“哦对了。”赫无英一脚跨上车,又放下来,站直给玄玉毕恭毕敬作了一揖。
“忘了恭喜尊神,荣升宣武天神。”
他抬起眼看向玄玉。玄玉一身红衣,一如六万年前璀璨耀目。
赫无英眼中似有千万光明流转:”惟愿尊神,万古垂青、永世长生。”
与我,长长久久。
[完]
写完了!!!!!
赫无英没死!!!没死!!!
下一篇看我开心决定写太子爷还是非津云嘿嘿嘿嘿嘿嘿!!!
本文从2013年5月开始构思,2017年10月完成写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正文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