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豁然

3、第 3 章

　　说是纪源清给他们上课，实际也就是大家临摹同一幅字帖，他在旁做些指导，到扬扬身边时，他坐下来示范着写了其中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那双手骨节分明，握着毛笔的姿势异常好看，用力的时候筋骨略微凸起，下笔沉着痛快，意外地极具风韵，一时间安静得很，只听见笔尖在素色的宣纸上擦过的声响，墨色晕开。有阳光将空气里的一切照的通透，连同漂浮的微尘也像是神的旨意。
　　林漪凝眉专注地写着，“青山两个字写的过分拘谨了，”林漪抬头看他，纪源清抱臂站在她左侧，言语里没什么温度，不像刚才教昊昊他们那样嬉笑熟络，“手腕放松一些”，林漪凝神再写果然更自如，林漪暗自想着童子功果然厉害。
　　身边的人已经走开，在桌子那侧摊开宣纸，用笔尖蘸取饱满的墨汁，像是练手般随意挥洒起来，有碎发搭在额前，眼睛微垂着，只有抿着的唇角能看出他的专注。老先生整堂课都坐在窗边的老藤椅上晒太阳，偶尔睁开眼瞥一瞥纪源清，却不说什么。
　　快下课的时候，纪源清将自己临时写就的一幅作品贴在简易黑板上，林漪看了看他的，又看了看自己的，有想放弃书法的念头，她转头看了看可乐写的，又觉得自己还有救。昊昊和扬扬在旁一个劲儿地嘲笑林漪和可乐，丝毫没有注意她们两个人的黑脸。纪源清适时出声把控局势，“我写的只供参考，今天先下课，回去多练练，下次上课上交作品。”
　　昊昊和扬扬的父母已在门外等候，一下课两人蹦蹦跳跳着就走了，剩下可乐和林漪收拾书桌，洗刷毛笔，可乐看着林漪还伤着脚，主动包揽了清扫工程。林漪一人坐在教室，托腮看着仍贴在那里的字迹，漂亮得过分，写这幅字的人也好看的不像话啊。
　　那人此刻正在洗手间里和可乐并肩洗碟子，可乐作为当代女大学生，十分具有八卦精神和敏锐洞察力，于是张口就问纪源清“小纪啊，高三啦？还没女朋友吧？”林漪在外间听得一清二楚，不得不惊叹张可乐同志大妈般的问询能力。
　　纪源清手上洗碟子的动作实在地顿了顿，黑色的墨水慢慢被稀释淡化，显出原本的瓷色，“嗯，还没”算得上是自然的回答，听不出被雷到的异样。
　　“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蛮受欢迎的哦？”“还好”
　　“听说你跟我们林漪一个学校的哦？”“嗯”
　　“我们林漪在学校受欢迎吧？”“不清楚”……
　　接下来的对话林漪听了直翻白眼，好在纪源清的回应都比较简短理智，没给张可乐这个年轻的大妈更多八卦的机会。等两个人洗好用具出来，林漪依然保持着托腮的姿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幅字，像是要把那字看出个花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知到天分的残忍，偏偏就有那样的人，明丽耀眼的背后不用咬着牙努力，随意做出的成绩足够羡煞平凡众生，羡煞的同时顺便将他人的努力碾落成泥，将你抱有侥幸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毁灭。最让人忿恨的是他们的无辜，那是生来赋予的，又能怪他们什么呢。
　　准备走的时候，师母欲留她们一起吃饭，两人礼貌回绝了。转身要走的时候，林漪忽然又回身问纪源清，“纪源清，你能把刚刚写的那幅字送我吗？”
　　老先生和师母在厨房拌嘴，可乐去了洗手间，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纪源清正帮着师母布菜，听到这话，直起身来看她，眉目间看起来有点困惑。
　　“不能就算了。”林漪转身一瘸一拐走向门口。
　　“回头再写一幅给你，这幅写的不好，也没落款。”
　　林漪回头，他已将手上的银质筷子端正摆好，抬眼看她。
　　林漪轻答“好，谢谢。”
　　下楼时在电梯里，可乐一直对她挤眉弄眼，期待她说些什么，林漪不理她，心里隐秘的欢愉却压不住，可乐问她“你跟人小纪认识哦？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对人家有意思哦~”林漪笑而不语，走出电梯，指着门口站着的人，对张可乐说：“您可别这么八卦了，你们家老李等着你呢。”张可乐冲过去抱住老李的胳膊，亲昵得不得了。
　　老李大名李嘉晟，长得高高大大的，跟林漪见过几次，见林漪翘着脚，问她怎么了，林漪不太好意思，只说出了点事故。小情侣热心地把她扶到林漪爸爸车前，礼貌道别后很是恩爱地走了。
　　林漪的腿打着石膏不方便走路，在每天中午冲向食堂的人潮里根本没有胜算，因此凌玥担起了负责林漪午饭的重任。这天中午林漪坐在空荡的教室，班主任细心地为她调换了靠门的位置。春困袭来，林漪趴在桌前打瞌睡。
　　朦胧间有人往自己桌上放了东西，林漪警醒过来，眼睛还有些不适光，半眯着看清了来人，纪源清站在她桌前，桌上放了叠的整齐的一幅字，林漪猛地想起这回事，没想到他居然还真记得给自己写了一幅，林漪直起身来，拨了拨散乱的头发，向他道谢。
　　“谢谢，没想到你还记得啊。”这句像是自言自语
　　“拿什么谢我？”
　　“嗯？”林漪没有料想过他会这么问，一时间瞪大双眼，纪源清倒是一脸认真，等着她的回答，半点看不出是玩笑的样子。
　　“那…你想要什么？”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开衫，设计很独特，纽扣是好看的琥珀色，林漪盯着倒数第二颗纽扣试探着地问他。
　　他轻笑了一下，作出真的在考虑的样子，林漪心底有些讶异，从和他鲜少的几次交往看来他都是事不关己的淡然作态，怎么会跟她计较这个。
　　这时凌玥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见到纪源清很是意外，碍于纪源清强大的气场震慑，悻悻地放下手里的牛奶和餐盒，蠕动着离开了。
　　“暂时还没想好，拿这个先抵着。”他顺手拿走了那盒牛奶。
　　想喝牛奶自己不会买吗！？林漪如是想。摊开他给自己写的那幅字，内容和上次那幅一样，只是写的看起来更用心了些，在左下方写了落款，盖了印章，繁体字：纪源清書，林漪细看了一会儿，小心妥帖地放进包里。
　　可林漪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刚睡醒抬眼看纪源清时，眼里微微泛着水光的样子，让纪源清一下丢掉了冷漠自持，转念问她拿什么谢自己，真是昏了头。纪源清想起从前说喜欢他的那些女孩子，有的面对他时慌张无措，却偏要装出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有的直白大胆，信誓旦旦，可没过几天就因为他从不给出回应暗自神伤。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林漪，人人口中成绩好长得美的女神，可从第一次林漪主动借他伞的时候，林漪就从未掩饰她对自己的好感，从来都是直视他的眼光，但言辞上从来没有越界，安分且聪明。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统考，年级主任这次扩大了动员范围，年级前二十全都叫到办公室里，乌泱泱地挤了一大群人，林漪拄着拐杖去的迟，站在最外围，靠着门边的人主动往边上站了站，空出一个位置让她也可以稍稍倚靠住墙，等她站定抬头，纪源清只是闲散地靠着墙，神情看不出是认真在听主任训话还是在神游，林漪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外套口袋，里面还有两颗奶糖，用手肘戳了戳他，掏出一颗给他。
　　纪源清看了看躺在她手心里的那颗糖，挑眉接过，剥开放进嘴里，尝清滋味后又挑了挑眉，林漪笑，自己吃了剩下的那颗，浓郁的甜奶味席卷整个身心。
　　“纪源清，还吃糖呢，你啥时候能进年级前十啊？”因为纪源清个子高，小动作被年级主任一眼看尽，调侃起他千年不变的第十一名，众人窃笑。
　　纪源清也不恼也没半点不好意思，“下次吧。”随意又不像是敷衍，年级主任不再理他，又絮絮叨叨的嘱咐起来。
　　人群外围，林漪仰起头看纪源清的下颌线条分明的侧脸，莫名觉得他刚刚说的下次是认真的。收回视线，林漪觉得自己最近有点沉迷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