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长长久久》司书小隶

1、相思

　　青玄岭中日渐老，不知岁月已西迟。
　　此处乃是青玄岭，东行三百里便是木乙洞，洞府之中居着一只妖，名唤曲术，原是一株灵草。
　　老道士说：“灵是有了，单单少了些禀性。你且在山中好生修炼，我便依着你的形体为你取个姓氏，‘深隐之处草木曲曲，禅善之处曲径通幽。’为教你在山中老实参禅修行，你便姓‘曲’罢。却是许你个什么名儿才好呢！草木有根却无思无觉，正所谓‘木垅之丘薄言无性’，本性过于驽钝，不如‘从十从八从主，十八班谋思一点通。从行从术，思通造化、随通而行，’不拘于乡曲之寸土。‘曲’后再添一个‘术’字。这‘曲术’二字便是你的名了。”
　　言罢割破指尖，在草叶间洒了几点指尖血。心道：“此物以后便是自己的了。”
　　但老道士得道升天那时，这株灵草也已有了百来年的灵犀，奈何草木之躯生性蒙顿迟迟不得开智。
　　老道士临别之时望着曲术道：“似有危安于心，恐有强弩之末否？罢了，静处乾坤大，想来你自有自己的一番计较！安驻此处洞天福地之中也未为不可。只是你莫要做个胆小之人，恐日后落得个凄凄冷冷的下场。”

　　其实，老道士还是小道士的时候，曲术就已然在此处洞天福地内生了根。
　　山中草木清奇，岁月延绵。受日月之精，得阴阳之属。偶或有一两株瑶花奇草得以孕育，开了鸿蒙之智。再由先天之精所开示，分出个阴阳二气。若尊称那杂草一句上古大妖也不为过。怎是一界凡人所能看的清楚明了的呢。
　　老道士飞升大道，这木乙洞里就只居着这只妖了。
　　老道士是个安安静静的修仙之人，生性冷淡恬静，至那日不知怎地给灵草取了个名儿，就再未多加言语。
　　曲术却不知，那人已在他蒙顿之时与他结了血契。
　　至那日话叙离别之后如今那人已离去百年。
　　灵草想，“那人在与不在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凄凄冷冷的山中岁月，茫茫渺渺无尽头。”
　　如此却又过了百来年，灵草还是那株尚未开智的灵草。只是灵草挪了个窝不再充做洞府门神，而是从洞口处挪到了洞府内的白玉床，又过了百来年的岁月灵草便扎了根，与那白玉床缠绕成为了一体。
　　灵草偶尔清醒之时便要喃喃几句道：“明明那人的体温尚在，”说着说着便也没了什么声息，似乎又沉沉陷入黑田梦乡之中。

　　又过了不知几百年，那白玉床上缠绕的灵草已是不觉间长成了藤蔓，灵草以白玉为食长势尤为凶悍。白玉乃是月华之精所凝结，亦或是这白玉有着那人的温润冷艳的性情。
　　灵草想：“当初他道我少了些禀性，今日我便以这白玉为食，他那般的君子如玉灼灼其华的性情，我到底能否沾染上几分呢。”

　　“这般！洞府之中的自己便不会如那人所说，最终落得个孤冷的下场。亦或是那人临别之时所说的那番话是因自己不愿随他一道飞升，纯心在诅咒罢了！” 灵草这般琢磨着历经几百年的光阴，如今便长成了这般模样，放肆得很。
　　千八百年的岁月一株小小的灵草也占据了整个洞府，“一株灵草结新枝，洞天福地饰锦绣。锦绣藤萝草色新，道人登台……莫忘归。”
　　此时灵草方才醒悟，“原来那人是想着与自己长长久久的，凡人之躯尚不可长生不老，老则休矣！所以那人才在此处洞天福地之中苦苦修行百年。只是他的心思不曾说出来，我这无心草木之躯又岂会明了了凡人的三千烦恼思。”
　　“有因有缘集世间。我不过救了他一命，他却要许我生生世世。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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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不敢？”原是那人回来了。
　　曲术回道，“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六道殊途不同归。所以，不敢。”
　　曲术虽如是说道，嫩绿草叶摇曳微微似有清风拂过掀起那人衣角。
　　烛阴一剑劈下，将那轻掀衣角的草叶斩断，点头叹道：“上古妖草千续断，果然……果然，”
　　烛阴想当初就道他是个薄情的，为他更了名也是盼着他知道自己的心意，陪了他百年。最后也是冷了心肝，也为了断了自己的那番念想，便就走了。
　　渡了天劫，回了钟山。超脱凡胎换得仙骨，劫终回归本元。好好的做他的山神去了。
　　且说这青玄岭位于钟山之南三千里，即便如此烛阴盘踞钟山之巅九天之上，卯时破晓睁开眼睛目运八百万里。那青玄岭如在眼前。更会时不时听到那株杂草在耳边的琐碎低语，絮絮叨叨了九百年有余，那株杂草也未说出半句想念自己的话儿来。
　　心绪烦乱之极，想翻个身，“不可不可……”
　　烛阴翻一下身便是要天地交合混沌难分的，一时间移山填海之势便要荼毒大千世界百万生灵。
　　烛阴蛇身人面，身长数千里。
　　如此一来，烛阴就忍了那株灵草整整一千年之久。

　　曲术悄悄卷了卷叶丛中的娇嫩芽叶，藏了藏一千年才抽苔长出的莲座花葶，唯恐烛阴手中的锋利宝剑不长眼，“剑芒无眼，切勿伤了我的花儿。届时花粉飞散保不准哪个沾染了，便会孕育出一个崽子来，我倒是盼着自己多子多孙的，却不见得谁都会喜欢。况且这整个木乙洞内，除了你我便再无别的活物了。若你愿意，且在等等罢。待这花儿绽放翅果成熟，定给你个白胖的崽儿。”
　　“静极思动，你切莫胡言乱语，”烛阴说道。
　　曲术也不理，独自回道：“昨儿个飞虹入梦，‘雨下虹垂，晴明可期。’想必是我将要化形了，若是能化得个女体就圆满了，”
　　曲术芽叶抱住花苞，藤蔓在烛阴脚边画着圈圈儿道：“我，我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个血脉。上万年了为何天道不许我有后嗣，却又留我性命。更将我囚禁在此处千余年之久，万万年的无尽狱所。如今我宁愿拼了性命，要么留下后嗣，要么我就去度轮回六道。说不得能逃出这无尽地狱的罪过，六道之苦我也甘愿承受。努力修行誓愿重新来过，过往生生孽缘都愿断的干干净净。只是若能……”
　　曲术展开芽叶露出莲座花葶，又道：“给你我都留个后嗣，也就圆满了。因怜你性子冷清，即便我能与你一道飞升大道，也会因着我的罪恶连累了你，我数世的杀业过重，怎能与你一道飞升呢？惟愿上仙自自在在。”

　　曲术说到此处便不再言语，方才那个混不吝的嚣张劲儿全然没了生息。
　　烛阴却不管他，知他是故意为之，方才得意之时未曾管住自己的嘴，这会儿缓过神来便怕自己手中的利剑了，“哼！巧了昨日本尊也有一梦兆，麻烦兄台为在下占梦了，‘雷光东来，雨下风狂。’”
　　曲术心下错愕，“莫非又是我的天劫啊！”

　　曲术想到，最最近的那次天劫也将将过了一千年而已，这怎么又要再来一次。莫不是因着自己的这朵小花苞，曲术卷了卷芽叶，将那鲜嫩的莲座花葶全笼在叶间，半点儿也不敢暴露出来。
　　“且还知道自己的过错。‘千续断’花开魂归，你是要将我这青玄岭变成冥王殿了不成。是否还需要用阴司镜来照一照众生数世业果。”烛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