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朱砂，半世梨花》欢颜落

3、朱砂梦·梨花醒

　　朱砂梦III

　　“风主，渤海之东海面沸腾，似是归墟之处有了异动。”缈谷说，“主母去世后，风族在神界的地位明显被人看轻了许多，若是此次能接下这个任务，或许……”

　　缈谷的话并未说完，风飏却是懂他的意思，他们风族若追本溯源，祖辈曾是一真道人的门徒，因与蚩尤族同宗一直在天族地位尴尬，若非他的外祖万年前为救当时天帝而死，神族也断然不会有他风族半分落脚地。

　　纵然神界高高在上，却也并非无欲无求，有欲自然万事好求，他很快便踏在了归墟之上。归墟无底，万水归一，水却不涨。而眼下，万万年平静如镜的水面竟是万水喷涌，动荡不安，他站在云头，便感觉万潮汹涌之下，煞气、腥风充斥整个海面。

　　他不再观望，嘱咐了缈谷几人几句，便化作一道风刃遁入了水面之下。遁入水中之后，他惊奇的发现失踪五百年的方壶岛竟然被淹没在这归墟之中！他正欲一探究竟，一道□□拦住了他的脚步 ，他绕过一片枯林，一大片祭坛出现在眼前，一位红衣少女被钉在祭坛之上，周身绘着金色的咒符，那些符咒带着金光浸入少女体内，一滴滴鲜血缓缓自她体内流出，竟是在血祭！此时鲜血几乎染满了整个祭坛，祭坛上缚着许多已经流干鲜血的仙躯，此时只有那红衣女子还活着，只是她的脸苍白若纸，眼睛已经阖上大半，身躯偶尔抽搐着，嘴里时断时续传出破碎的□□，显然若不是自己出现，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道风刃自他手中发出，祭坛上的符咒瞬间被撕裂一个口子，少女直直地倒下来，他想也不想接了满怀，怀里的身躯柔弱无骨，清丽的容颜苍白无色，美眸带雾望着他，似聚起了全部的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角，轻喃：“带我走……”

　　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后来月老告诉他，那叫怦然心动。

　　“别怕，我带你出去。”他说，抱起她，环顾已经断壁残垣的方壶岛，发现一株枯树上竟还有一朵洁白的小花盛开着。他路过时，摘了下来，插在了她的发间。

　　那个少女便是龙汐，他问过她：“为何方壶岛会一夜之间消失？又为何沉没在归墟之中？你又为何被当作祭品绑在祭台之上？”她泪水涟涟，泣不成声，他便再问不出口，所以这些疑问连带着她为何成为祭品的疑问，他一无所知。

　　救出龙汐，破掉祭坛，归墟之水重归宁静，他将龙汐带到了自己的风府，便去复命。

　　带龙汐回府的第二日，自风母走后空寂了许久的仙园竟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新芽，百年后，自生为林的绿树枝头已挂满素白的小花。

　　他摘了一朵别在龙汐的发间，“也唯有这天地间极素的白才配得上你。”

　　“这是梨花。”她安静的语气像一抹叹息，“我，配不上它。”

　　“怎么会。”他当她在玩笑，“在我心中，你是天地间最纯美的花，我们成婚吧。”

　　她抬头看他，隐约间眼底似有湿意，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却是懂了。

　　“为何？难道我们不算是两情相悦？”

　　她抬头，似勉强聚起一丝笑意，却又带着隐隐的哀求，“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为什么？”他问。

　　她泪水涟涟，仍旧未答，而他仍旧不忍追问，只是当晚的梨园里，西风呼啸，梨花簌簌如雨，他仰躺枝头，酩酊大醉，最后一丝清明消失前，他听到自己心底漾出一道声音：她或许并不爱你，只不过因为感恩而无法拒绝……

　　当他想为这段感情要一份确切答案之时，她身姿绰约地站在他面前，说：“听说九黎族有一至宝——同心珠，得此珠便能永生永世不分开，你带回来作为聘礼，我便嫁给你。”

　　他欣喜非常，只觉多年的感情终于可以尘埃落定，再者，若真的能消灭九黎族，也算洗清了他风族千万年的嫌疑，如此他也可光明正大地在神族争一席之地，也可不负母亲夙愿。

　　于是上书天族，应允的诏令来得格外快，前后不过十日。她泪眼朦胧地送别，在他腰间别了一枝梨花，“保重！我等你回来。”

　　梨花醒III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是被痛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咬了他的脖子，他猛地睁开眼，简陋的屋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没有任何伤口，他却隐隐觉得还是有些痛意。

　　环顾屋里，只有自己，现在什么时辰了？抬头看向窗外，天还阴着，窗户仍旧开着，地上的梨花却多了些，只是……他的目光凝定……花瓣似乎有被撕碎的痕迹……

　　他正欲去细看，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哐哐哐……”许翊来了，“嘿，兄弟，哥哥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昨晚睡得好吗？”

　　他睡了一晚上？

　　见他吃的满足，许翊正色道：“你说你整日窝在这鸟不拉屎还阴森戚戚的鬼地方，没人陪你，也没人管你三餐，你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到底为什么不下山？”

　　为什么不下山？他歪着头想了想，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这里似乎有一种很深的羁绊……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从有意识那天起，就在这里，饿了打只山鸡，钓条鱼，摘些隔壁山头的野果子，一路走到现在，不知自己的生辰，不知自己的年岁，自然更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

　　他瞅了一眼许翊，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伤痕，便问：“这是怎么了？”

　　许翊愣了片刻，然后满脸哀怨地将他望着，“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给你来送饭，我何至于在爬山的时候被藤蔓勾住，差点吊死在半山腰。”

　　他望着许翊，很认真地说：“你不要再来了。”

　　许翊愣了，“不至于吧，我就抱怨了一声，你就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我似乎常常见你受伤。”风飏道。

　　五年前遇到许翊时，他在自己屋后的河边洗伤口，伤口似被利器割伤，深可见骨。之后再见，总是他受伤的状态，要么伤在胳膊，要么伤在大腿，要么伤在脸……似乎只有昨天和涟漪一起来的时候，才没有受伤……

　　许翊愣了一下，目光远放，凝在那株梨树上，叹道：“是啊。”

　　风飏目送许翊离去，留意到他似乎瞥了一眼坟前那株梨树，他抬目去看，晓风轻拂，树身微动，枝舒叶展，隐约一副仙人曳裙侍立之感。他凝神片刻，关上了门窗。

　　朱砂梦IV

　　一道修长的身影醉卧梨花间，醉意酣然。缈谷在树下站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轻声开口，“风主，龙汐神女递了拜帖。”

　　树上之人睁开眼，迷蒙的醉意散去了七八分，清冷的声音似千年雪山的寒风，“不见。”

　　“神女说若君上不见她，便将此物呈给君上。”

　　风飏倚着枝丫看去，一柄月白色的玉扇，浮着日月星辰，虽是一柄仙器，却仙气淡薄。

　　缈谷不知龙汐为何拿这样一个低级仙器来求见自家君上。只是，他分明看到了自家君上生生将太上老君才为他炼制的玉固瓶捏成了齑粉。下一刻，玉扇已然落在了自家君上手心。

　　一袭红衣的女子缓步而来，穿枝拂叶，面容渐渐在他眼中清晰，依旧是旧日里的模样，除了那已为人妇的发饰，并无半分改变。哦不，发间少了一朵梨花。

　　“风飏，见你一面，便这般难吗？”龙汐在他横躺的树下站定，眉目凝定地望着他。

　　风飏翻身坐起，嗤笑道：“如今你倒是还好意思同我说这样的话。”

　　龙汐咬唇，“我知你恨我……”

　　“难道不该吗？我九死一生从战场中生还而归时，你与旁人早已定亲；我握着同心珠去寻你，你却笑靥如花挽在他人臂弯，一句‘你只当从没救过我’便将你我的前尘往事尽数抹去，自始至终没有半点解释。”风飏愤怒的语气一转，再开口是从未有过的哀伤和自嘲，“也对，除了知道你叫龙汐，我对你还真是一无所知！”

　　龙汐敛了敛眉，低声道：“撇开我们的前尘往事不讲，我这次来……”

　　风飏打断她，“那我们便无话可讲。”

　　“纵然你这般恨我，同我没有半句话好讲，我却有句话非问你不可。”龙汐坚定道，“我且问你，为何轻易便推拒了入主东荒之事？你浴血奋战这些年，为的不就是你风族一脉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四海八荒占据一席之地，如今好不容易收获了那些战果，也得到了四海八荒诸位神仙的认可，为何会这般意气用事？”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自然与我没什么关系，但这是你母亲的夙愿。”

　　风飏冷嘲道：“你连我都不要了，我母亲与你又有甚关系？”

　　“风飏！”她怒道，“不要意气用事！”见他脸色特别不好，才压低了声音，“最近神界会有纷乱，我只盼着，你莫要因你我之事太过意气。”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风飏挥袖，“缈谷，送客！”

　　龙汐咬咬唇，欲言又止了一番，终究未再开口，望了一眼他手里的折扇，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