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山庄之如意篇》苏雪舞

45、第四十四章 百感交集

　　床榻上，陈老爷面容枯瘦，双唇微张，整个右臂扭曲着，似乎是要探向心口，却因为没来得及，而在胸前形成了古怪的角度。他紧闭的双目，深皱的眉心，配上这怪异的姿势，仿佛在述说着内心的不甘。
　　适才，在石室紧张气氛的笼罩中，陈老爷悄无声息地昏迷，是气火攻心引起病发？还是目睹了卢武的失利而陷入绝望？没有人能知道答案，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沉重的眼皮遮住了眸中曾折射出的阴冷光芒，毫无生机的脸上更是看不到半分神采，他连同他心底的秘密一起沉睡着。
　　沈墨风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了陈老爷的面容，似乎想找出自己一直寻求的答案。如意则半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的腿伤。伤口因为耽误了太久，已经深度溃烂，有些地方变成了暗黑色。好在受伤的初期，沈墨风及时用了一些止血生肌的药材，而且伤未及骨，现在只需要剜去坏死的部分，再敷上药材，很快就能痊愈。
　　如意找来了一把匕首，在火上烤过，准备用它剜去发黑的部分。可试了两次，手都会微微发抖，很难拿稳刀身，并不炎热的天气，竟让她汗如雨下，脸色也有些难看。玲珑看出她的紧张，特意将袁宝和琉璃带离了房间，可即便是这样，如意仍是唇色发白，下不了手。她只有反复炙烤着匕首，希望滚烫的温度能顺着刀身传递到心里，也给自己力量。
　　一只大手覆盖了她的掌心，抬起头，是沈墨风平静的神情：“我自己来。”
　　自己来？如意有些发懵，虽然这些肌肉已经坏死，但要将其剜去，仍是会锥心刺骨的痛，以往自己医治病人时，会为其敷上些有麻痹作用的草药，以减轻痛苦，可这会情况特殊，卢武可能尚未走远，任何一个人单独去镇上抓药都是非常危险的。
　　可是如果不剜，伤口继续延伸，就不是敷药这样简单了。她一时无法定夺，下唇被咬出道青白色的印记，仍是死死握着匕首不撒手。沈墨风干脆执起她握住匕首的右手，用两掌轻轻圈起：“我自己来，你教我，我能行。”他的声音很温柔，却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是一直离火苗太近了么？如意觉得眼窝有些发热，她有些恼恨自己，为什么就是无法定下心神，这一刻，她是个如此不称职的大夫，面对病人，竟束手无策。她咬着牙，从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会很疼……”
　　“我知道。”沈墨风努力地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更加轻松，“可是有你在我身边，再疼我都不觉得。”
　　一句简单的话语，让如意有些迷茫。分别了多长时间？曾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若是见到他，要对他说些什么？是责怪他为何不辞而别？是担忧他为何孤身涉险？还是在心里多少个日夜，盘旋不去的那个疑问？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真正重逢的那刻，满眼都是他的伤势，满心都是他的痛楚。恨不得能代替他承担，更恨不得将伤他的那个人千刀万剐，事先想好的问题，却是一个也没能说出口。沈墨风的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只轻轻旋转，就推开了记忆的大门，那些过往如潮水般涌来，想起了那些画面，也想起了那些问题。
　　如意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沈墨风顺势轻拨开她的指，左手覆住她的手，右手拿过了匕首：“握着你的手，我就不会疼。”
　　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她用两只手一起紧紧握住了沈墨风的左手，重重地点了点头。沈墨风则回应着轻松的微笑，弯下身子，也挡住了如意的视线。
　　紧张，让如意的头脑空白一片，只是被深深的祈祷塞满，她多希望时间赶快过去，没有痛苦，没有折磨，只要眨眼的一瞬，沈墨风就能完成这一切。然而，时间变得异常漫长，如意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沈墨风偶尔加重的力道从手心传来，还有他轻颤的肩头仍固执地遮挡着她的目光。那是怎样的痛苦？他竟然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如意的心也酸痛得模糊一片，她更加用力握住了沈墨风的手，掌心湿漉，汗水涔涔。
　　“哐当”一声，是匕首掉在地上，沈墨风松了手，无力地仰倒在椅背，满头汗珠，他艰难喘了两口气，声音都有些走调：“好了……”
　　好了？如意浑身的力气仿佛也被卸去，她猛地起身，顿觉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她顾不得那些，慌张地蹲身下去，果然看见沈墨风已经剜掉了坏死的肌肉。瞬间，她突然抽泣起来，怔怔地看着那伤口，泪如雨落。
　　“怎……怎么了？”沈墨风挣扎着立起些身子。
　　他的容颜在泪眼婆娑的世界里变得模糊一片，如意下意识地伸出手，和沈墨风十指相握。“很疼……是不是很疼？”这一刻，她好害怕如此的痛楚也仅仅是幻境，泪干了，他的身形会化作泡影。
　　“有你……我不疼。”沈墨风费力地想扬起丝微笑，却只是牵动了唇角，露出苦涩的表情。
　　如意的哭泣更加大声，她太任性了，而他又太固执了，如果，玲珑他们出了什么事，如果，沈墨风遭人毒手……这些天，她是怎样肩负着这些沉重的心理负担，直到这时，紧绷的情绪才能稍稍松懈下来。不敢想象这些如果，任何一项都是让自己无法承受的痛苦。如意只能肆无忌惮地哭泣着，将满腹的委屈和压力都化作肆虐的泪水。
　　泪水也沿着沈墨风的面颊静静流淌，他何尝不是后悔。只凭着一腔愤怒就杀到了陈府，结果却被陈老爷玩弄于股掌，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准备不报父仇绝不回头，因此，才选择了单枪匹马，不牵连任何人。但他没有想到，如意会找到这里，为他身陷险境。她若是有一点闪失，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两人静默着，只用泪水洗刷种种复杂的情绪。许久，如意哽咽着，当他已无大恙，众人也已摆脱险境之时，自己的心中突然有了丝说不清的感受，有嗔怪，有赌气，有责备。她突然甩开了沈墨风的手，低头开始敷药包扎。
　　沈墨风觉察到如意的异样，柔声道：“怎么了？”
　　如意紧抿着双唇，一刻不停手中的动作，根本不理睬。沈墨风不明就里，只当她还在心疼自己的伤势，又道：“我每次受伤……都有你在身边。”
　　这话又触到了如意的痛处，她仰起脸，压抑的情绪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是一意孤行，怎么会受伤？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坚持一个人去做，在你心里，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只会给你疗伤的大夫吗？”
　　连珠炮似的疑问让沈墨风一怔，他的语气中更是掺揉了一丝歉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不要你的道歉，不要！”如意满心委屈，却仍留意着手中的动作，生怕再次弄疼了沈墨风的伤口。
　　她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落入了沈墨风的眼底，腿上的疼痛感似乎也随着如意手指的移动而慢慢远去，他的笑容开始有了些生机。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一意孤行……什么事都先和你商量……你能原谅我么？……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这是承诺么？如意一时百感交集，她晶莹的眸中透着明亮的喜悦，终于，她点了点头，将脸埋入了沈墨风的掌心。
　　门外，琉璃坐在地上，靠着墙，已经进入了梦乡。袁宝则掂着脚，趴在捅开的窗纸边，满脸惊诧地看着屋中的一切。
　　“看够了没？”玲珑从背后把他拽下来，拖到了一边。
　　袁宝瞪大了眼珠子，已经是张口结舌，他连比带划地指着屋子的方向：“大姐，他们……他们……”
　　“他们什么啊？”玲珑这会也是上下眼皮打架，累得不行，不知道袁宝怎么这么旺盛的精力。
　　袁宝用两手的大拇指对着按了按，小眉毛上下耸了耸：“嗯？是这样吗？”
　　玲珑有些好笑：“你就等着叫二姐夫吧。”
　　“啊！”回想自己屡次欺负沈墨风的“恶行”，袁宝有些难以接受，他要是找到厉害的二姐做靠山，自己的小日子还怎么过啊？他不禁追问道，“是沈墨风还不起银子，就对二姐以身相许么？”
　　他这句问话倒还提了玲珑的神，让她笑了起来：“是啊，你又猜对了。”
　　这是什么世道啊，袁宝一屁股也坐到了地上，差点吵醒睡得正香的琉璃。笨蛋沈墨风竟然可以俘获精明二姐的芳心，看来欠银子真是个妙招。对了，二姐那么有钱，也许可以通过笨沈墨风骗点来呢？再说，他会木雕会爬树会做蛐蛐笼子，这个二姐夫，似乎……也还马马虎虎啦！
　　想到这里，袁宝咧嘴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好吧，就是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