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深处不闻歌》公子不下堂

7、前尘

　　那天，上百个中原修仙门派的人，将忘川崖围得水泄不通。瘦弱的女子站在寒风瑟瑟的崖边，一身血衣被风吹的飞扬，似乎下一阵烈风就能将她掀入一旁的万丈深渊里。 “妖女，你监守自盗，吸取修罗邪气修炼，简直大逆不道。” “孟朝歌，身为清苑神女，你自甘堕落，入魔修罗，如今西灵颜无月，整个清苑，还有死在你手中无数的道友，都是你身上累累血债。” “不要再执迷不悟，废了修为，以死谢罪吧。” 眼前的人，一个个手握利剑，对着她义愤填膺的叫骂着，连那含恨的眼神似乎都想将眼前的女子千刀万剐，可是孟朝歌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她举起颤抖的双手，看着上面殷红的血迹，那有师父的血，还有颜无月的，即便已经干涸，但是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血的滚烫在烧灼着她的双手，甚至她的心。 “这是你选的路，便走下去吧，师父要你活着走下去。” “他终究还是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你便等他，活着等他来。” 想起师父和无月的话，孟朝歌不经苦笑起来:盼着我活的人被我亲手送进了地狱，如今眼前这些要我死的人，又迫切的要我下地狱。如何能活啊。 “孟朝歌，我知道幽冥之华如今就在你身上，你若交出来，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凌霄阁阁主华弋非手中的剑闪着寒光，他面无表情，只有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在孟朝歌身上打量着。“幽冥之华”四字一出，那些在一旁慷慨激昂叫骂的人忽然安静下来，眼神渴望的盯着孟朝歌。“幽冥之华”虽是修罗邪物，但是其集合五洲三地之精华，拥有强大的引灵之力，可助修行者快速吸收灵气修炼。即便中原各家各派明着将“幽冥之华”视为逆天乱世的修罗邪物，却不知道私下里有多觊觎它的力量。
　　“你，想得到它？”孟朝歌的声音悠悠的传来，冰冷中却带着一丝笑意。
　　“废话，这修罗邪物是引人走火入魔的邪物 ，维保今后再出祸患，我们当然要将其封印，免得叫尔等心术不正之人再掀风浪。”一旁一个修士说着，有些嫌恶的看着孟朝歌。
　　“满口谎言！”孟朝歌始终低着的头，突然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你们今日灭清苑满门，将我逼至此地，是因为你们害怕，你们贪婪。你们个个都在渴望着又害怕着这所谓修罗邪物的力量，是怕清苑得到幽冥之华你们将会处处受制于清苑，你们怕自己奉为神圣无敌的绝学将在他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孟朝歌的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对面的人心上狠狠划过。呵，多么虚伪的人。
　　她举起右手，掌心泛起一朵幽蓝的彼岸花来，她看着对面的人看着他们口中邪物时那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眼神，心头泛起一阵恶心。原来，师父说的幽冥之华的无上力量在此，让无数自诩正派的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这力量果真可怕。蓝色的花在掌上轻曳，散发着幽幽蓝光，在风里，片片花瓣开始脱落，化为一丝丝幽蓝的青烟散在风中。
　　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孟朝歌想起了那个人话：“等我回来，我便带你走。”

　　脚边的酒瓶“咕噜噜”的从窗台上滚了下去，颜玉落有些扫兴的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叹了口气。
　　房门被轻轻推开，男子慢慢走进来，看着这一地的酒瓶，眉头微蹙。此时已是子时，夜色正浓，房内没有点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孟芜看着颜玉落侧身坐在窗台边，散落的头发随意搭拉下来，遮住一半苍白的脸颊。他不由有些心痛，这个同胞的妹妹，自生下来便是众星捧月，意气风发的神女，她也曾天真烂漫，无所忧虑，只是此刻他不知道眼前的妹妹历经生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颜玉落并没有回头，将手中的空酒瓶抛进窗外的水池里，嘴角微动，笑笑说道：“哥哥一直知道吧，从我被救回西灵的第一天起。”
　　“是对不起，一直隐瞒你”孟芜轻声答道，十年之前，当他得知妹妹落入忘川崖，他曾经自责过，憎恶过那些逼死她，逼死清苑一门的世家门派，他甚至曾经想过要去报仇，哪怕拼上自己微不足道的修为。那天夜里，师父将他唤入房间，他居然看见死去的妹妹躺在榻上，她微弱的呼吸，苍白的脸颊，让他既心疼又喜悦。十年里，他一直活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他想着，或许就这样吧，孟朝歌已经死了，但颜玉落还活着，以前妹妹远在清苑，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他可以一直护着她，看顾着她，直到他死的那天，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初被师父封住的记忆确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回来。
　　“还好，还好你没有告诉我。”颜玉落转过头来，看着孟芜，唇边依旧是淡淡的笑，“如果你告诉了我，我指不定要怎么折腾老头子呢。”说着她捡起床边的一片落叶，喃喃道“不过没想到，我与西灵竟是有这般缘分。”
　　孟朝歌与孟芜是同胞兄妹，孟芜比孟朝歌年长八岁，两人自出生便长在清苑，孟芜作为清苑少有的资质不错的男弟子，自小就受家主孟渊溟的教诲，只是这孟芜天生异脉，身体所附灵气偏偏与清苑的修炼心法相克。孟渊溟数年内尝试了无数方法，却无法改换这异脉，又不愿意耽误了孟芜，孟芜十四岁时便被送上了西灵，又拜了当时的西灵长老颜空泽为师。孟朝歌除清苑外，最先接触的外面的世界便是苍梧山西灵，她最爱的哥哥是西灵弟子，最好的朋友是西灵掌门之子。她与这西灵十几年来，总是恩怨纠葛不断。
　　“朝歌”颜玉落不由的愣了一下，明明只过了十年，再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孟芜叹一口气：“这中原的修仙世家终究有负于你，即便是我当时也未来得及救你脱离苦海，你现在心中可还有恨？”
　　屋里良久的寂静，无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女子轻叹一声，那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一样：“恨？我从未怨过任何人，只是当年清苑之乱正赶上南海海娘子三儿子的百岁宴，没喝到喜酒，倒是让我懊恼了许久。”说着摇头轻笑。
　　当年琉璃岛上幽冥之华封印突然出现裂缝，修罗邪气即将破印而出，颜玉落决定以神女之力重新封印，却不料这邪气竟然与她身上神女之灵相通，幽冥之华被从旧封印中放出的一瞬间便与她的血脉融合。当她决定以自身作为封印克制修罗邪气时孟渊溟便问过她：“你可知这幽冥之华一旦被你压制于体内，便会与你融为一体，再无可分离的机会，你需借助它的力量修行，以加强封印。如今各家各派对于幽冥之华的力量态度不明，一旦被发现，你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不后悔？今后不会怨恨？”那时她便回答：永不怨恨。即便是遭外人猜度、清苑满门因护她而亡，自己被逼上忘川崖散尽一身修为，她也不曾怨恨过。人性使然，这一步步的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因果报应，与他人何干。十年前，孟朝歌没有恨，十年后，捡回一条命的颜玉落又怎会心存怨恨。
　　这一番话，让孟芜有些心酸。清苑孟家中以神女为尊，当年顶着清苑神女的名头，孟朝歌在清苑之中横行数年，不到六岁，清苑后山上顽劣的白毛灵猴见了她都要惊恐的逃开，除了师父孟渊溟，没有人可以降得住她。这样一个不可一世、飞扬肆意的人，她遭受无数人的猜忌与挑战，失去可以寄身的家园与家人，她一身的伤痕，从地狱归来，却不愿去怨恨一个人，果真，这世事会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与内心。此时，孟芜竟然开始希望眼前的人可以像从前一样想骂就骂，想恨就恨，至少这样，他会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孟朝歌。
　　忽然，颜玉落将手中的酒瓶重重置在桌子上，两眼是森森的寒光：“幽冥之华有人在重铸幽冥之华。”
　　孟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震得一愣，哑然道：“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幽冥之华早在十年前便和那个妖女一起灰飞烟灭了，这修罗邪气又从何而来？”
　　厅堂里，各家掌门、长老正襟危坐。这修罗邪气，是各家各派的梦魇，十年之前，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了幽冥之华令人惧怕的威力，如今只不过十年，本以为已经消失在天地间的邪物竟然再次显露出踪迹，一时间人心惶惶。
　　上首左边坐着一身紫衣的男子，他外袍金丝勾勒的一只鹰栩栩如生，上面两颗价值千金的红翠珠点缀为睛，可谓是奢华之至，袖口使用软金丝绣成的凌霄阁灵火的标志。华弋非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眼角不时扫过一旁颜空泽严肃深思的脸，眼中储着不屑的笑。他合上折扇，笑着看向颜空泽：“这修罗邪物当初是否真的销毁，并无人知晓。不过西灵当年就与清苑一干人交往密切，此次修罗邪气也在苍梧山现身，想来颜掌门会比我们知道的多些吧。”说着用折扇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在颜空泽和一旁无动于衷的孟芜间来回望着。
　　颜空泽毕竟是如今几大世家门派掌门人中辈分最长的，虽不及他哥哥颜空城当年风采，可毕竟德高望重，各家谁见了都要呼一声“前辈”。如今华弋非这话语间，将矛头直指西灵，且言辞犀利，一时间，满屋的人都不敢言语，悄悄望着面无表情的的颜空泽。
　　“当年幽冥之华是孟朝歌当着所有世家门派毁了的，并无疑虑。而且清苑之乱也是颜空城前辈亲率弟子平定的。华阁主这样说，怕是有所不妥啊。”左池旻低头饮了一口茶，眉眼低垂并不看向前方，言辞却铿锵有力。
　　“我西灵向来光明磊落，没有什么遮掩的。论起对幽冥之华的了解，恐怕在座的都比上一个华阁主吧。”突然大厅紧闭的木门被人打开，颜玉落推门而入脸上是一如既往淡然从容的笑。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一时间都切切私语起来。无人不知，华弋非在当年清苑之乱后，一直以为幽冥之华并没有被毁，派阁中弟子寻找了八年之久，即便是当初在忘川崖顶，也是他第一个开口询问幽冥之华的。他对这修罗邪物的热切，在修仙世家中，早就不是一件新鲜事。
　　颜空泽看着走进来的颜玉落，眉头一皱，正要赶她出去：“玉落”
　　颜玉落向颜空泽一稽首，转身看向一旁的华弋非。华弋非脸上依旧挂着不屑的微笑，一丝凌冽闪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他摇摇折扇，阴沉的嗓音在厅内响起：“修罗邪气再现，并非一家可解决，如今许多弟子在试炼中受了伤，不管如何都要有个定论。当年，颜无月大公子便与那清苑神女相交甚密，莫不是有什么隐情没有告诉大家。”他故意将“颜无月”三个字提高了音调，眼神挑衅似得在颜玉落身上打量着。
　　颜玉落表情并无变化，嘴角的笑意却加深几分：“即是在我西灵发现邪气，我们自会查明原因，广而告之。还望到时华阁主不要再有什么新的怀疑顾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