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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风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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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脉平稳,三焦畅通,精血盛盈,筋骨强劲更胜从前,这是渡劫成功的表现。而灵力不通、无法调用,只能以原身示人,通常是经脉破裂的症状,与你并不相符。且阿阑意外坠入你渡劫的结界之中,却并没有受伤,想是有你灵力滋养的缘故,所以你应该是渡过此劫了。
可按理说,渡劫失败才会出现各种问题,我见过许多因渡劫失败而灵力消散、灵体破碎的情况,多年修炼毁于一旦,虽未死,但心念俱灰,一蹶不振。渡劫成功却出问题的倒是少见。”
云绯坐在桌子上,头顶和四肢各牵着一线灵息,唯一双眼睛能动,供青繁诊断。
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瞟向门口时,青繁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面:“别看了,阿阑去书阁找阵法图,没那么快回来。就算回来了,诊治涉及私隐,她也不会进来的。”
云绯移开视线,欲盖弥彰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花影落在门上,煞是好看。”
门外的海棠还未开花,只有光秃秃的枝,虽然在晴好日光下映出了几分别样意趣,但青繁并不能欣赏这没有药用价值的意趣,只觉这厮睁眼说瞎话,并在心里犯嘀咕:虽然死里逃生后容易对共患难的同伴产生过度的依赖,可赤霄君这架势,怎么总有一股“回头草也要尝一尝”的意思。
折阑可不是会回头的性子。
“前日在行香园,我给你诊过脉,你原本并不能承受那般庞大的灵力,即使雷劫能锻造筋骨,渡劫过后暴涨的灵力也会撕裂你的身体。如今你渡劫成功,虽然暂时没了灵力,但兴许是件好事。”
云绯自嘲道:“我如今困于原身,连修炼前都不如,也就是免于一死罢了。”
青繁宽慰他:“你的情况并非困于原身,困于原身不该是幼年的样貌。现在这情形倒是让我想起你们羽族,你虽然原身随父,却承袭了羽君的血脉,凤凰浴火重生,灵体化而为卵重新孵育长成,和你如今的情况倒有些相像。”
“可凤凰重生,前尘尽忘。”
“你到底不是凤凰之身,自然不能等同,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放眼四海你的情况都是独一份的,我得回去多查查典籍。不过我想,灵力消失只是暂时的,你现在的灵体经天劫重塑,与过去大不相同,当是能承受强大的灵力了,随着灵体长成你的灵力也会随之恢复,只是需要多久就不好说了。”
云绯苦笑:“不能再要个两千年吧。”
“那不会,不然这些年你的天劫不是白过了。总之,你若是想起任何有关这方面的事,尽快告诉我,我也能早些帮你找到恢复的办法。”
青繁诊治完,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云绯转了转僵硬的四肢,爪子扒拉着桌上的茶杯,试探问道:“药神了解内丹吗?”
“那不是仙家的说法吗?修仙者汇集灵气于丹田之中凝为金丹,只有成功结丹才是真正步入仙道,以内丹为灵力之源。随着灵力增强,内丹壮大,最后化注周身。”
“神族可有结丹的先例?”
青繁面露疑惑,还是答道:“神魔先天灵体,修炼与仙家不同,无需结丹即可自然吸纳灵气。当然也有例外,譬如先花神,本为凡人,得道升仙,后为救难,道体损毁,得百花之气凝聚灵体成神,从前的内丹与修为也一并融入灵体之中。”
“先花神功德无量,仙体化神,当世仅见。不过先天神族可有此例?”
青繁想了想:“我翻阅古籍时,曾看过一种秘术,灵体有恙者可依此术修炼结丹,灵力蕴于金丹之中,便可减少身体上的负担。但此术太过艰难,失传已久,那本书上也只记载了寥寥数语,我不曾遇见。神君怎么想起问这个,身边有人修炼有碍吗?”
云绯玩笑道:“就不能是为我自己问的?”
青繁双眼一亮:“难道神君是凭这种秘术得以修炼的?”但看着云绯,她又很快失望地摇了摇头,“可你身上并无内丹啊。”
云绯从桌上跳了下来:“当然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这茬,给自己找找后路。”
哪有这样找后路的,青繁腹诽着,看他不愿说,便也不问了。
恰好折阑在外的敲门声响起。
“看得如何了?帝君传召会见。”
——
帝君有召,折阑携云绯和桃桃回了天境。
路上,折阑与云绯约法三章。
一是谨言。交流皆靠传音,不要动不动抽风说疯话。
二是慎行。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灵力的花瓶不要单独行动。
三是守密。考虑到西境局势的安稳,与赤霄君作为战神的威严体面,狐狸的身份必须保密。
所以云绯现在把九条尾巴收为一条,装作一只寻常灵狐,成功上位为折阑新养的灵宠,得了一个花名,名曰十六——因为是正月十六捡回浮玉山的。
云绯为这个花名据理力争过,遭到无情镇压。
据折阑现身说法,这种以时间地点事物命名的方式非常简单实用,譬如桃桃的本体是一株桃花,所以得名桃桃;譬如清黎神尊当年在折断的栏杆下捡到一个婴孩,所以取名为折阑。
这是浮玉山传承千年的优良传统,实不能摒弃——绝不是她和清黎都懒得取名的缘故。
“那凭什么时音的名字没有沿袭传统!”
折阑有理有据地面对赤霄君的无理取闹:“因为,时音本是青繁的弟子,青繁派他来照顾我时,早已有名字,你还是别想着拉他下水了。”
云绯败下阵来,忿而把脑袋缩回折阑宽大的斗篷里。
帝君布政的明堂位于天境中心,好处是门门平等,四方天门从哪个门进距离都一样,坏处是一样远,以折阑的脚程,必得备个云辇。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云辇载着折阑从西华门到了明堂宫门外。
甫一落地,透过帷幔间隙,折阑便看到一名青衣神君长身鹤立在宫门前。
是风神郁京。
郁京刚出宫门,正和送他出来的神官说话。
“璧城瘟疫横行,非同小可,帝君只令我在家温养,未许下界,我实在不能安心啊。”
那神官劝道:“风神大人,帝君自有帝君的考量,您在凡界多年,当务之急是温养稳固神魂,重掌却尘宫上下,才好为帝君分忧啊。”
郁京直觉他话间有深意,正欲发问,却听神官“诶呦”一声:“花神到了,帝君令下官引花神觐见,便先失陪了。”
郁京听见“花神”二字,心念忽动,他望向刚刚落地的那方云辇,云辇垂挂的帷幔雾一样散开,如打开了一轴画卷。
接引的神官迎上来,折阑有点意外,这位神官是帝君的近侍,若非要人要事怎会劳动他亲自迎送。
折阑打趣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劳驾越大人亲自接我?”
越神官与她是旧识,并不见外,“呵呵”了两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看看你沾了谁的光啊。”
折阑抬眼,与风神打了个照面,答案一目了然:“那看来我只谢过风神就是了。”
越神官满意地一颔首,扶她下了云辇,嘱咐道:“风神神魂方归,尚且不稳,又忧心璧城大疫一事,你若要谢他,不如帮帝君劝劝他在却尘宫静养,暂不要费心凡尘俗世才好。”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帝君把风神排除于璧城一事之外了。
风神刚刚归位,这种不信任自然不是针对他,只能是针对却尘宫。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折阑劝他?
云绯瞥了眼快步而来、欢喜溢于言表的风神。
就因为那纸未成的婚约吗?
“阿阑!”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郁京一时顾不得深究上意,他快步迎了上来,
“一别经年,你一切可好?”
渡劫一场,郁京风采依旧,依旧是端方守礼的君子之态。
折阑展眉颔首:“郁京,别来无恙。”
云绯窝在折阑臂弯里,看不到折阑神色,只觉风神看向折阑的目光专注又赤诚,说话时的语气珍重又温柔,怎么看,都不能说他不满意和折阑的婚事,也不知道这种鬼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他暗暗腹诽,低头看到自己雪白的爪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折阑看了眼炸毛的狐狸,不知他是哪里气不顺了,干脆把他塞给了桃桃。
“你带着十六玩一会,我和风神说几句话。”
一桃一狐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守原地,桃桃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愤愤鼓着脸,突然冒出个鬼点子。
“神君神君,你掉不掉毛呀。”
云绯甩了下尾巴,桃桃这种心思全在脸上的,他一搭眼就知道小丫头想干啥:“怎么,想以我的毛为媒介,偷听他俩说话?”
“神君聪慧!”
云绯义正言辞道:“偷听非君子所为。”
桃桃大失所望:“啊?”
紧接话锋一转:“但你是桃花,我是狐狸,都不是什么君子。”
桃桃顿觉云绯行事实乃知音,不由喜笑颜开:“神君英明!”
遗憾的是云绯出身羽族,有翼的扁毛们给翎羽赋予了特殊意义,云绯虽然是只无翼的圆毛,久受熏陶,便成了只轻易不掉毛的狐狸。
所幸他之前塞给折阑的那个毛团,还在折阑身上。
折阑与郁京已行至数十步外。
寒暄了几句,折阑问及正题:“刚刚归位,怎么不在却尘宫好好修养?”
“最后一世劫难出了点问题,特来向帝君禀报。”
折阑目光落在他手中折子上:“璧城之事虽急,你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郁京却一怔:“你知道?”
折阑看他惊讶的样子,皱了皱眉:“解敖没告诉你吗,我昨日去了璧城。”
郁京没想到折阑竟去了,一方面为折阑关心自己而欢喜,一方面也觉出此事中颇有不妥之处:“师伯不曾说起,他怕扰我修养,一力处置了璧城一事。可璧城受难人数众多,我放心不下来向帝君禀告,想请几位医官助力,帝君却只让我回去静养,我实不能心安。”
折阑从他手中抽过折子,翻了翻,里面关于瘟疫的情形描述倒还详尽,那只絜钩却轻轻带过,只说罪魁凶祟已经处置,璧城瘟疫已止,幸存百姓皆得医治。
郁京问道:“可有不当之处?”
折阑边翻边想,太有了。
她有意无意地问起:“你曾经不是担着司疫的职能吗,怎么会染上瘟疫呢?”
“我记不清了,但我神魂有损,疫气入体,纵有司疫之能恐怕也难以为继。”
郁京说记不清倒不是含混,他是为修养神魂而渡劫,归位后凡世的记忆尤其是涉及生死的经历会比较模糊,难怪他意识不到自己其实是中毒而亡。
但记不清是一码事,不查就是另一码事了。
折阑掂量了一下,挑了个委婉点的说法:“单看这折子万事太平,不过是瘟疫重些,死的人多些,一只下凶罢了。”
郁京被这委婉的说法浇了个透心凉:“长老,处置得不好?”
折阑心下叹了口气。
她这未婚夫脾气秉性皆好,就是路子太正太稳当,经历的少,书卷气过重。
单看解敖的处置似乎没大差错,可人命关天,却不缜密不细致,以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若是她没去璧城,柳繇乃至荒州一事不就被掩在璧城累累尸骨下了吗?
且这本奏章里只字未提折阑的事,甚至折阑已经下了丹夙令,感情用事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难怪帝君会把却尘宫晾在一边了。
而柳繇之事不能外泄,帝君生怕自己处置过重引人瞩目,便着神官带话给她,她与风神有婚约,又是璧城一事的亲历者,由她劝告不会惹人怀疑,再合适不过了。
“万人性命,不能不慎之又慎,解敖操之过急,璧城一事帝君会派人处理,你先回去吧,渡劫一场,总要沉心领会才不负七世辗转。”
郁京看着手中的奏折,心头搅成一团乱麻。
虽然清楚自己这一劫不该这么早结束,可命数难定,又有凶祟作乱,解敖这些年代他主持却尘宫事务没出过什么纰漏,他信任师伯并未深思。
如今站在明堂前,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帝君贴心地摘了出去。
折阑在璧城走了一场,究竟发现了什么?
郁京沉下气,压住了万千思绪,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明白了,我会留在却尘宫,约束上下,等候旨意,请帝君放心。”
折阑看他明白了,便不再多说,宽慰道:“当局者迷,你不要多虑,如今尽快稳固元神修为,才是要紧事。”
郁京笑了笑,笑中却含了几分苦涩:“我原以为历劫一场,涨些修为阅历,能想你所想、忧你所忧,能……能让你安心,没想到刚回来就闹了笑话,这些年竟没半点长进。”
他越说越无力,手指攥紧了衣袖,明知现在不是好时机,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阿阑,你还是会与我退婚吗?”
耷拉在桃桃身边的云绯猛地立起了耳朵。
他胸口像是有一簇小火苗,被退婚二字“唰”地点燃,越烧越旺,渐成燎原之势。
云绯心跳得极快,耳边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那边二人说话的声音。
他从未这样迫切,迫切地想听见什么。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折阑的回应:
“是,我会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