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行泥》澄莒

1、第一：肺痨鬼的烂桃花

　　经过刑部大牢五年的改造，慕引章扪心自问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在牢里的时候，男囚女囚分开关着，高级罪犯还有自己的洗浴一体小单间，慕引章刚下大狱那天，牢头把她分配在最大的那单间里，手腕脚踝上套了两三副精钢镣铐，每天三餐饭定时定点给她单做，不为别的，就是不让她死。
　　杜绝他杀，意外，及自杀的可能。
　　狱友颇为羡慕，大家一起劳动改造的时候，有位须发皆白关了十三年的老先生问她：“小姑娘，你犯的何事？要被关多久？”
　　引章笑眯眯的道：“贪污卖放，欺凌下属，还杀了人，运气好的话关一辈子，运气坏明天就得死。”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被下大狱的主要原因。
　　下她大狱的圣旨上写的“欺君罔上”。她是个女的，却女扮男装做了官，还做了朝野之上最大的官，东窗事发才被投了大狱。
　　慕引章在牢里待了第五个年头的时候，数年如一日的阳光照进囚室，牢头过来打开了牢门，大巴掌使劲拍着门，喝着她：“慕引章！别磨磨蹭蹭！快点出狱，这间房空出来要换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牢里住得太久，出狱的时候她遮着眼睛，挡避着正午时最刺眼的阳光，适应了从黑暗道光明的过渡后，她缓缓放下手，便看见了刑部大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的顾长明。
　　顾长明的小白脸还是唇红齿白的模样，身着常服，背抵着油坊跟前的大招牌，朝引章招了招手。
　　理他是孙子。
　　引章就当没看见，行至拐角处，顾长明身子动没动一下，不轻不重说道：“慕引章，跟我回家。”
　　慕引章牙根一酸，这孙子说话还是处处带着酸，还“家”？哪门子家？
　　她回头看了顾长明一眼：“滚蛋！”
　　长明的眉好若刀裁，看着她的时候面无表情：“我当然不会因为你不跟我就去迁怒你的家人，也不会把你牢里的侄儿一直关下去，更不会把慕府的管家老头怎么样。”
　　她先时惊了一下，立马蹦到顾长明跟前，做小府邸：“我嘴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就是去您府上嘛，我去还不成？”
　　长明终于露了个笑出来，朝引章伸了手，玉白的手指根根分明，握住了她的手。
　　不远处停着轿子，坐在轿子上，引章一句话都没有。
　　顾长明一寸寸的打量她，首先打破沉默的氛围：“你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出来？”
　　引章不想搭理他，顾长明擒住了她的下巴，淡淡道：“你瘦了。”
　　真恶心。
　　慕引章脑海里突然窜出来这个词，倒不是顾长明的触碰，而是很久以前，她把着长明的下巴想亲上去，这人撇开脸，望着窗外，淡漠着调子：“真恶心。”
　　她一回神，此时此刻的顾长明已经亲了上来，她想退，长明拉扯住她的头发，让她退无可退，他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加重了这个吻。
　　分开时，两人的口中满是铁锈的气息。
　　引章揩着唇，轻笑了声：“顾大人吻技见长。”
　　顾长明又靠了过来，手探上引章的腿，慢慢抚摸着，她皱了眉，把顾长明的手打开，长明直接困住了她，她就感觉现在满满是顾长明的气息，让她无所适从：“你想做什么？”
　　“我带你回家，能做什么？”
　　“滚！”她的嗓子蓦地尖利，有些破音，“你不是恶心我？放开！”
　　其实反抗没什么用，就不该上他的马车，更不应该朝他笑，对付这孙子，一张好脸都不能给。
　　但是她明白这道理还是晚了点。
　　她挣得剧烈。
　　被扔进水池里，顾长明扯着瓢朝她身上泼水，泼完了水就来扯她衣衫，慕引章扯着嗓子喊救命，但是今非昔比，她毕竟是女子，力气没顾长明一半大。
　　她哆嗦着身子，真正的弱小如蝼蚁。
　　他揉搓着慕引章就像揉一张白纸，到了后来，引章哑了嗓子趴在水池边的大理石板上，身上满是他的痕迹。
　　有些事情早预料到会发生，所以她脸寻死觅活的心思都没有，转脸望向穿着衣裳的顾长明，嗓子嘶哑的像砂石：“高兴了？可算出了气了？什么时候放我走？”
　　顾长明收拾好自己便走了过来，她以为他还想打她，下意识护住了脑袋，顾长明望了她一眼，递到半空的帕子顿了顿，然后蹲下来，把她收紧了怀，他给引章擦头发时很温柔，半点不像方才把她压在水池边狠狠出气的人。
　　然后故意说了句让慕引章炸毛的话：“气还没出够，怎么放你走？”
　　引章的眼睛像一道缝，细长细长带着一点零星的魅，这会儿圆睁着：“我被关了五年！不是五个时辰！也不是五天！你有气？我的气朝哪儿出？”
　　她直接从顾长明的怀里挣出来：“你当初穷的叮当响还是老子把你带上的位，你现在有权有势，我是惹不起，我就想知道哪里得罪的你，把我害成现在这样还不够，还来糟践我，好，我烂人一个，承蒙你不嫌脏，这还不够？你还想干嘛？把我一刀杀了嫌不痛快？还想零碎着切开？”
　　慕引章现在瘦的就剩了把骨头，浑身湿淋淋，看着就可怜，顾长明看着她，皱了眉，把她又拽回怀里：“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感觉我就像个畜生。”
　　“别好像了，您就是。”
　　他嗅着慕引章缠绵在颈侧的头发，咬住了她耳朵，引章蓦地哆嗦起来，略略回着头，干笑着：“顾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冲动！”
　　她还想跑，但是晚了。
　　这次完事以后，引章折腾的像只猫，窝成一团，淡淡问顾长明：“为什么？”
　　他以为慕引章不会问，但他知道这家伙肯定知道。
　　但引章转过头瞄了顾长明一眼，问的是另回事：“以前我让张以珂带你去青楼，姓张的说你和花魁睡了一晚上，花魁第二天还是完璧，你那时候是不是不举，怎么治好的？”
　　顾长明把她揽进怀里，这一刻的温存让他感到十分美好，他便十分的有耐心，即使知道她是在故意挑衅：“那会儿我以为我是断袖，所以对着花魁硬不起来。”
　　“哦。”引章掩了下唇，打着哈欠：“既然喜欢男的，怎么那会儿我亲你的时候你还吐了？”
　　长明搂着她的手臂一紧，倏然的疼，让她收敛了些，她冷笑了声：“其实吧，我特想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
　　“还记得第一次进京的那次科考吗？礼部册问时，霍丞相看中了你的才学秉性，那时我和霍相都想把你收在麾下，当时我被你严词拒绝后，霍相就没找你碰钉子，他提前跟礼部的人打了招呼，呈上时把你的卷子调到第一名，以后再找机会收拢你。我这人吧，自己不痛快就不想别人快活，殿试前我让人把你的试卷偷换成喻恩山的卷子，后来你站在考生中间等在大殿外，侯着被陛下召见的时候我就在偏殿里跟张以珂说，上赶着找你不答应，给脸不要脸，等你走投无路，且看你怎么求着我。”
　　顾长明的手臂越收越紧，可她的声音丝毫没变，还是像把刀把他的心脏戳来戳去，再细细撒着盐，引章深吸了口气，“其实我说这些，就一个意思，要是你现在突然转性喜欢我了，是挺犯贱的。”
　　顾长明很冷静，可是手不听使唤的发着抖。
　　慕引章极快的缩成团，她怕极了顾长明一怒之下掐死她。
　　然而如她所料，顾长明的傲气才不会让他的心上赶着被她糟践，他率先从石板上起来，看了她好一会，从屏风上拽下两件干净衣裳，扔到了慕引章光溜溜的身上，走出门前，最后一个字是凉凉的：“滚。”
　　她的这番话说的很会挑时候，早一刻，顾长明真的会掐死她，晚一刻，等温情散尽，他大约会把她毒打一顿，扒光了扔出去。现在虽然好不了多少，但好歹有了份体面，让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家，回慕家，她真正的家。
　　她坐过牢下过狱要这份体面其实没什么用，甚至这条命也没什么用，可是慕家的一家老小需要，她不想再让他们受牵连，再为她担惊受怕。
　　凉风飕飕刮着脸，冰冷刺骨，初冬畏寒，又是夜半，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她一步一缓走到慕府前，叩着铜鼻的手指冻得僵硬，管家提着灯笼来应门，光打在她脸上，把她照的俨然像个鬼，管家也确实把她当了鬼，哆嗦着脚，气喘如牛的问：“少……小姐！你怎么会回来了？老爷的忌辰是后天才对呀！”
　　引章被顾长明折腾了大半天，没吃没喝，又弱的像只病猫，耷拉着眼，疑惑道：“什么忌辰？”
　　去年她还在牢里关着，所以爹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不过她老爹就算活着看见她活生生的回来估计也会被气死。
　　她位高权重时，她老爹没受过她一分钱，可是她入狱后，这些人却冲到她家把她爹毒打了一顿，老爹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读书人，两三拳都受不住，何况是痛打落水狗的打法，慕引章大狱下的太早，他们没法打到她身上，就把她老爹活活打成了残废。
　　苟延残喘的，竟也活到了去年。
　　“能咽气是好事。”管家抹着眼泪，“老爷那样活着太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