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洞》花深红

4、第 4 章

　　玉华警觉的神情在见到天帝那身特有的帝袍时便转为怔忡。
　　此刻缓缓走来的天帝似是刻意掩去了天地之势，还去了冠冕，就连头发也只是随意分开披散在身后，露出素日总掩在珠帘之后的帝颜。
　　既为帝君，自是天授之命。玉华一见天帝，心中便立时生出不愧是帝王之相的念头——形容俊美不凡自不必提，其双耳垂珠饱满，眉高但不显跋扈，双眼狭长狂狷，星眸漆漆，似有电光时而游走。玉华甫一对上天帝双眸，便汗毛微悚，竟生出不敢正视之念，但微妙的是畏惧之情虽有，心底却又莫名涌起一丝亲近信赖，着实令人费解。大概……是因为身受其赐洞府及仙号的缘故吧？
　　眼见着天帝越走越近，最后竟是仅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隔，玉华不自觉微仰了头看天帝。他原身是棵青松，身姿挺拔，化为人形后也较一般的仙高出许多，可这天帝竟仍高出他一头……不愧是天帝呀！玉华心中暗道。

　　“本君原与你一般，道祖授予天帝之命后，法身便略有不同。”天帝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柔和。他仍是未想好应如何与玉华相处，但却不自觉地露了真颜，就连耐心也多出几分。只怕是瑶池在此，他也不见得能更加包容了。
　　看来天道所定之事，确有因由。天帝不由想道。
　　天道虽可定下子嗣名份，情谊却非天道可左右。若他不喜玉华，暗中接下因果略有照拂即可；若有心想除掉玉华免得日后有人借此拿捏，也尽可使些手段不沾因果，顶多损些气运，天道其实奈何他不得。往远处说起来，仅耗费些许气运便绝了后顾之忧显然更为划算。
　　话虽如此，如今天帝对着玉华，却是比看着玉镜时更增几分怜意——瞧那平时冷冰冰的小脸，此刻呆若木鸡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怪不得天道承认玉华为他的子嗣。
　　天帝微微勾起唇角，浑然不觉自己如此偏颇。要知帝后瑶池曾为了仅有天婚之名而使出百般手段，最终只令他觉得往日情谊消散心生厌烦，却是不比此时，无论玉华做何举止，他都能为其找出理由。说到底，喜爱便是心偏在哪儿便是哪儿。

　　玉华闻言更加诧异。都说天威不可冒犯，他仅参加一次蟠桃盛宴便听到无数关于天帝的八卦——什么雷霆手段震摄各界，什么君心难测喜怒无状，总言之难以亲近便是。可瞧此刻，天帝分明和蔼可亲，对自己颇为亲善……
　　“怎么？”天帝见玉华眸光无焦似是失神，也不知为何，一时手痒在其额头弹了一指，随即因自己竟如此亲近玉华愣了片刻。想他与瑶池青梅竹马，竟是连这样的举止都不曾有过。到底是子嗣么？
　　天帝不自觉地搓磨着指尖，竟无意识由刚才那一指弹到的肌肤联想到青松本体油润的树皮，顺带又想到自己酒后失礼，居然对着玉华撩袍……日后可万万不能让其得知才是。饶是天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觉得有些脸热。
　　玉华被天帝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惊得一愣，心里却莫名欢喜，再见天帝俊容上似有赧色，竟不由得脱口而出：“帝君莫非心悦玉华？”
　　此言一出，殿内诡异地静默片刻，玉华也好天帝也罢，两人均面上微露尴尬。

　　玉华自上九重天以来，虽是不与他仙打交道，却也自知不足，通过仙牌借阅了不少仙籍。最近正在研读的仙籍恰好与天帝有些关系，书名曰《关于天帝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著书之仙已无处可考，因其从天帝面相、处事作风、野史辛秘、风流叙事等全方位入手，被列为九重天新登仙者必读仙籍之一。虽说书中内容文笔活泼，可信度不高，但有句话叫空穴不来风，几乎九重天的每位神仙都借阅研读，还饶有兴致地批注了众多“真相”！其中令玉华印象最深的，便是天帝受帝后管束甚严，近身仙侍皆为男性，时日久了，天帝便对数位男侍颇为宠爱，进而因此与帝后有过几回争执，只不过最后到底尊重帝后，将仙侍贬入轮回了事云云。
　　有此前情，玉华自觉天帝心思必不出其左右。他向来少有心绪起伏，此番对着天帝能生出忐忑之意倒令他惊疑：或许他对天帝也有些念想？！
　　正所谓无知无畏。玉华一旦将自己与昔日所读话本对号入座后，便懊恼直言不讳过于孟浪，连忙拱手一揖：“天帝，小仙无状……”
　　“无妨。”天帝不舍玉华自责，那一揖还未作实他便伸手挡住，恰恰托住玉华的手掌。
　　玉华与天帝均因肌肤相近心头猛地一跳，所触之处竟是火烫一般，使得他们匆匆撤手。

　　玉华自是不知与天帝间的因果，他吃惊于两人亲近的怪异之感，再一联想话本中的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白皙的脸颊瞬间酡红一片。
　　天帝不解玉华色变何故，但星眸可勘三界之秘，他清晰见到：不过手掌轻触，玉华小指上便倏然生出一丝红线，朝着自己小指缠绕而来，且这红线颇为有趣——虽然细微却似有意识般，羞羞答答在他小指处左点右碰，却又因天帝法身自带宝光不得亲近，几番动作下来，便有些颇丧，似有畏缩退却之意……
　　简直荒唐！自他与瑶池秉道祖之命成就天婚起，天地间便有红线姻缘一线牵之说，可便是瑶池与他之间也不曾有红线牵连，怎么如今竟从天道认可的子嗣身上生出红线来？
　　难不成天道有意戏弄？！天帝薄怒顿生，当即想拂袖而去。可眼见那根红线萌生退意，天帝震惊之余又生出不忍。
　　他下意识撤了宝光，惊疑地勾起小指轻轻搭住红线。下一刻，红线如灵蛇般飞速在天帝的小指上缠了三圈，醉人的红光一闪而逝。
　　天帝与玉华同时心头一跳，不自觉间抬眸又看到了一处。

　　这一眼，玉华对着天帝星眸已无惧意，反倒有种被卷入那漫天星海无法自拔之感，脸上红晕更甚，竟显出几分慌张，欲语还休片刻便转身欲走。
　　天帝见那小指上缠绕的红线分明越发粗壮，连绳结也隐去了，确是说明他们间定有一场情缘……如此更是不能任玉华离去。
　　情急之间天帝抖手一扯，玉华猛地撞回他怀里，令他下意识接了个满怀，莫名心中生出原当如此圆满之感。
　　至此，天帝若还不知情之所向，便是虚伪了。罢了罢了，想那隐于天地间的女娲伏羲，他与玉华之间着实算不上有违人伦。
　　“然，我心悦你……”天帝斟酌片刻，垂眸含笑：“可愿携手同游？”他跟随道祖多年，虽相信冥冥间天意自有安排，却也总想着借势筹谋、反抗一二，竟不知有一日，他能心甘情愿顺天而为。
　　玉华略显僵硬的身躯渐渐放软，再抬眸时已不见羞赧之色，但脸颊薄红未散，衬着晶亮的双眸显出几分艳色。他努力放平勾起的唇角，略显矜持地微微颔首：“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