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洞》花深红

2、第 2 章

　　松青却不知蟠桃宴在他离去后生出事端，其实就算得知心中也生不出分毫波澜。
　　他本体并非凡人，而是一棵青松，天性淡薄不通七情六欲。灵植之流虽天生地养，极亲近道法自然，却也分三六九等。若是根脚平凡的，入道不易得道艰难，漫漫道途中早早便折陨，炼药食补不一而足；至于先天灵根，了不起也不过是大能们手中的灵宝法器……松青本体品相着实一般，更无甚传承之类的机缘，如此资质虽得了一场造化，每每回想，却是体悟寥寥，只能说是天意如刀。
　　正应了凡人一句命贱好养。松青虽无甚好出身却阴差阳错生出灵识——哪怕从无向道之意，本体却能无师自通地抓紧那料峭山岩及丝丝贫脊的土壤，日夜不歇地汲取日月精华与养分，好让自己的根茎更深长粗壮。亏得那丝灵识助益，使得栖身的峭壁硬是供出他这个生灵，至于周边数里，连根草皮都遍寻不见
　　一晃百年，松青生得顶天立地、肆意张扬。偶尔难得赶上晴好之日，那根根松针丰满青翠，远望油光水亮、似能泛光，竟是比那些沃土中长出的同类也不差多少。

　　松青登仙前接连数日狂风骤雨，偏巧到了登仙那日，抬头一看便是碧空万里，似有仙人抚拭过般无丝毫阴霾。松青遥看东海之滨，依稀见海天交界之处祥云缭绕、金光湛湛，风过处更显出几分温柔，竟隐隐似有仙兆。
　　因这份难得的明艳晴好，松青受那金乌之光浴体，浑身直冒松脂清香，说不出的舒适。只见那万千松针随风轻舞，碰撞间沙沙作响，好一派清凉惬意——可惜这料峭这处连需要遮荫的人畜都没有。
　　松青迷迷糊糊地随风而动，昏沉睡意间仿佛一念亘古，竟浑然不觉空中一道金光由远及近疾射而来，耳畔瞬间萦绕飘渺仙音与环佩轻撞，浓郁甘醇厚重气息猛地充盈鼓荡在这处峭壁，似将他周遭的松脂清香一卷而空，令他恍惚间心神一窒。紧接着，不知从哪儿降下的仙浆玉露喷了松青满面，生生催得他修为爆涨，就连反应也不及，本体便宝光璀璨，如东升旭日般绽出万道霞光。
　　只见那霞光闪烁间似云集了天地精华，空中那明晃晃的日头都逊色了几分，方圆数里的灵气如旋涡般紧缩又骤然散开，随后松青便顶着一张面瘫脸，面目呆滞了数刻，随后缓缓垂眼看着自己脚边的深坑，又是呆了片刻才手忙脚乱地折腾出一个代替本体存在的化身重新锁紧崖头，使得那几乎被吸干的老窝不至于崩散。
　　再接下来，他便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时而茫然地看看手，又捏捏脚，困惑着自己为什么变成了如此这般奇怪的样子——除了身上的棕色衣袍与青绿细纹能勉强找到些昔日的影子，那些让他犹为自豪的万千松针及粗壮枝干去了哪里？那滋补得他突然化形的玉露究竟是什么宝贝，又从何而来？
　　松青左顾右盼，无意识抹了抹犹带湿润的脸颊及长发，下意识将因此沾湿的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如此大补之物居然带了一丝咸腥，味道略怪……唔，松青皱眉心想，万万不可浪费。

　　就在松青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空中陡然又降下一降金光，恰将其笼住。金光之中松青通身灵力不由自主地转换凝练，令其身魂一轻，须臾间便双脚离地向上飘起。他眯眼朝着金光来处一瞧，那眩目光源处竟似无中生有一般，渐渐生出带有玄奥气息的纹案……随着他飘得越高，那纹案越是清晰，居然是一道封闭的仙门。
　　只见那仙门在潋滟的光芒中缓缓打开并吞吐祥云，门前则缓缓生成带有玄奥符文的金色台阶，一级级逐步下延，直至恰恰接住松青的双足。此时松青已感受不到接引之力，浑身一沉，回望来处，身后只余一片白蔼蔼的仙雾，再看不到下界那波澜壮阔的景致。
　　无接引之力相助，剩下的天阶自然得靠肉身走完。此时便体现出有接引者的好处——有仙接引者，不仅有机会吃个仙丹巩固修为，听听天界当前局势、如何做仙、行事章法等，还能得到庇护，不至于在登天梯时一个不稳滚落下界被打回原形。
　　九重天的神仙们颇有些恶趣味，小仙童们手持能把登仙者扇落仙梯的宝扇轮值当值，每逢仙门大开，便会朝着天阶扇一扇，不受影响的那叫有仙缘，若心神不守掉了下去就是机缘不到，且待来日。
　　话虽如此，九重天倒也不欺独上天阶者，松青每踏上高一阶天梯脑中便多些九重天的信息，同时忽有一股怪风袭来……他素日惯了风刀霜剑，颇有些应对心得，下盘仍是四平八稳，连脚滑都不曾。待风过，他便原地皱眉细细翻阅天阶传来的信息，随后再踏上一阶。这一走，愣是在寻常仙人一时半刻便能走完的天梯上耗费了一日。
　　这日负责轮值的小仙童等待松青时打了好多回盹，心中不知腹诽了松青几千个来回，恨不能把手中的宝扇给摇出花来。瞧瞧，好不容易九重天又添个新仙，居然是个没油水的，连个接引者都没有。小仙童想到一会儿自己还得分身带着松青去办理仙籍等诸事就心中不快，要不是宝扇用起来诸多限制，非把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二愣子给扇回下界。
　　好容易挨到松青踏进仙门，小仙童怏怏不乐地撅嘴放下宝扇，身形一动候到仙门之后，他耷拉着眼，脑子里转悠着小算盘，准备一会儿糊弄松青自己行事。不料，才想了几个推诿的法子，耳畔却是传来几声叮咛细语，吓得小仙童浑身一凛。
　　只见那小仙童的绿豆小眼瞬间瞪圆放大，两腮无意间鼓了鼓，傻乎乎地变幻了数个表情，最后满脸堆满了浮夸的笑意，抢步上前亲亲热热地搀了松青而行：“仙长，您可算来了，天帝着我立刻领您去内殿相会，登记仙籍等自有其余仙侍指引。”

　　天帝？松青回味了一番登天时的收获，有些费解——进了九重天自是仙人身份，不过得先登记个仙籍，领取仙牌作为九重天居留修练的凭据，还得找个后续修炼的居所……总之琐事甚多。至于九重天之主，向来威势甚重，若非重要庆典，寻常仙人想远远见上一面都不易，怎么他一株下界劣松，天帝却有兴致召见？
　　也不知小仙童施了何种仙法，思付间松青已被领至一处大殿，甫一抬头，放眼四望却是被周遭富丽堂皇、琳琅触目的陈设装饰闪得眼疼，小仙童也不知何时离去，竟留了他一人独立殿中……想必天帝此时并不在，松青这么想竟觉得颇有道理，九重天之主这般行事倒不稀奇，大约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松青心中一松，索性垂眸静立原处，且看谁更有耐心。
　　顾忌一去，松青便对周遭感受敏锐了几分，也不知是否错觉，这殿内的气息浓郁甘醇，怎地有些熟悉？他思前想后觉得这气息似是与他化形之时所闻相仿，但转念又想如何可能，总归不会是天帝去了下界……
　　这一站便是整整一夜，好在既已为仙，仅凭一道仙灵之气自能维系所需，倒无大碍。次日他更是连天帝的影子都未见着又被高冷俊美的仙侍给引了出去，那仙侍言语间多番强调天帝与帝后均为天道老祖关门弟子，数千万年感情笃定云云，言谈间对松青颇有微词。无奈松青任仙侍百般撩拨均面无表情，仙侍竟是丝毫捉不出错处，只能愤然又有些无奈地按天帝的意思为松青办了仙籍等等，最后还一脸不甘地传下仙旨赐了仙号。
　　自此九重天众仙只知玉华，再无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