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方又晴》之蓝

22、奴家方又晴

　　022

　　一刻钟过，百官入朝，觐见奏事。

　　司武监少监巫敌率先跳出班次：“臣有本上奏，陇右道上灾情严重，当地官员上下勾结瞒报少报灾情，实因一旦上报，就要减免赋税，这会影响他们盘剥。京师官员襄助瞒报，则是因为马上下月皇上要等泰山封禅大典，怕皇上出宫之时看见责怪京城治安。这等欺上失职，罔顾律法之行，请皇上明查严惩。”

　　皇帝震惊，问杨植可有此事。

　　京兆尹杨植回话：巫大人所言属实，臣有悖为人臣子和为父母官之道，请皇上降罪；

　　四王爷进奏，以上两位大人所言属实，微臣附议；

　　卫柱国进奏，以上三位大人所言属实，微臣附议；

　　众官一看，面面相觑，没想到节奏发展得如此之快，不顺着风向也不行了，这事情掩盖不住。

　　御史们又纷纷进奏……附议附议。

　　太常卿卫光耀站在文官班次里，一看大势，二看皇帝脸色，也出班进奏，微臣附议。

　　杨植请罪，被当庭贬斥，陇右一众官员停职候审；司武监监正庄钦经查实协同杨植，集结卫兵和江湖人士驱赶，挟持难民，撤职查办……

　　而司武监少监巫敌，皇帝认为他敢于不同流合污，能够第一个站出来直言不具，遂擢升为司武监监正，替补庄钦之职。

　　许多大臣听了后悔不迭，这巫少监，头筹又给他拔去了；杨植人头给他收割了，上峰庄钦也扳倒了，还博得圣心，一箭三雕啊。

　　圣旨颁布要经过中书省抄写多份在城中布告，这会传播还没那么快，宝月在院子里扎马练功。最近用皮尺量的时候发现腿围小了半寸，半寸啊，高兴得她忍不住又多吃半碗饭，然后悔不当初地跑来锻炼消食。

　　不动如山，正练得好好的，突然飞来一颗石头子儿，打在右膝盖窝，宝月差点摔跤。“谁，谁啊，哪个找死的？是高手的给我出来！”

　　院门外面站着个芝兰玉树的年轻人，红裳白袍，不是玉老板又是谁。

　　宝月露出笑脸，埋怨地：“玉老板，稀客啊，好好敲门不就行了，干嘛暗器打人呢。”

　　却见他沉着一张俊脸，少见地生气：“用石头子儿不是跟你惯用的吗？”

　　“啥？”

　　“少跟我装蒜，夜闯官宅，威胁恐吓朝廷命官此事是你所为？”

　　宝月一愣，这可不能承认，连忙装傻不知道。反正她来回的路线都有算计好，不会被人发现，暗器石头子儿也是随便捡的，笔迹也隐藏了，没人拿得到证据。

　　可是，这些关玉老板什么事啊，他怎么知道的？

　　玉老板低声骂道：“你把我爹我祖父都牵扯进去，我过来问罪，错了吗？”

　　“啊？你谁家儿子啊。”

　　“平阳卫公我祖父，太常卿卫光耀是我爹。”

　　后知后觉的徐宝月，此刻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崔昀叫你舅舅！”

　　玉老板一把揪住她的耳朵，你给我过来！“疼疼疼，撒手你。”

　　“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此刻告去京兆尹衙门，立马就能治你的罪。”“不不不……”“哼，杨植的确是不用了，但律法就治不了你这胆大妄为法外之徒了么？”

　　宝月敏锐地：“杨植不用了？这么说，皇上下旨要摘他官帽了？”

　　“如今你满意了。你好大胆啊，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宝月斜着脑袋，耳朵还被他揪着，讨好求饶地道：“可是你没有，你知道我是为民请命，所以你等会也不会这么做。”

　　“哦，怎说。”

　　“那天灾人祸的事儿能包的住吗？皇上一心廉政爱民，那边对着干，早晚出祸，谁蹚浑水谁倒霉，我听说太常卿卫大人精通黄老之道，是个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油子……”

　　“你还敢当我面骂我爹！”揪着耳朵那只手陡然用力了起来。诶哟疼疼疼！宝月眼泪都要飚出来，捂着耳朵直叫唤。

　　玉老板松开手，冷笑看她。

　　“皇帝哥……皇帝他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随方逐圆能行吗，我这是救了你卫家呀。”

　　绝了，玉老板气得要冷笑了：“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

　　“那不客气，好歹相识一场儿！”

　　“要不要再给给你立碑刻字祖宗坟前上柱香？”

　　那不用，她的祖宗，要去太庙里祭。“太客气，你就在常乐坊给我竖一块清廉牌坊呗，上面写’忠廉孝妇方氏’……”

　　“写你吃屎还差不多吧！”玉老板忍不住，打了一下宝月的头。这胖丫头真是可恶啊，逼着他说粗话，然而他自己却笑了。

　　宝月观察他脸色，看见没有真的要找她麻烦的意思，也跟着嘿嘿笑两声。

　　玉老板感觉这么宽容一个害父仇人好像不大应该，正色道：“少给我装憨，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臭丫头，你有把柄落我手里了。”

　　宝月赶快岔开话题说：“不过你祖父是个硬朗忠厚人呀。我去你爹府上，和去你祖父府上，两种守卫程度。你爹那警备森严，我被十来条大狼狗追得满院子跑；你祖父却是中门大开，可见朗朗乾坤，老爷子内心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呀！”

　　这后半句是真心实意恭维话，玉老板神情复杂，半晌道：“我祖父武将出身，为人嫉恶如仇；我父承袭爵位，亦能科道留名，处世颇取中庸之道……”

　　“哦，怪不得你跟你爹关系不好。脾性不对胃口。”

　　玉老板额头筋一跳，玉牙咬紧：“你这家伙又知道什么了？”

　　“你看你姓都改了，一手玄门腔调，很早就拜师学艺去了吧，以你的身世家资，要这么走了，太常大人哪能容呢，肯定少不了闹。”

　　“你是不是又欠收拾了，还欠？臆测我家事？你……”眼看他手又要伸过来了，宝月急忙地捂住两边耳朵：

　　“不说了不说了。”

　　玉老板这边请他白吃了一餐饭，送了一坛酒赔礼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另外那边圣旨很快颁布，朝廷要给西北放赈了，灾民遣返原籍，在京和沿途的官府都要奉旨设立物资发放的棚子，以助灾民返乡。

　　京城难民问题得到解决，小贵儿也在放赈的棚户里找到失散的哥哥和婶婶，兄弟两要回老家重建家园了。

　　方敏跟着宝月二娣去送了小贵儿，大家在城外告别，很是依依不舍。

　　二娣回来的路上说：“虽然说，亏了银子，但心里头总觉得，这银子亏得值。”

　　“娘说得对，值，您救了两条人命呢。”方敏道。二娣笑了笑，摸儿子的头，感到些许宽慰。

　　宝月知道，二娣为了这事盯着方大胜和雨晴的压力，受了不少的委屈，富贵豪华之家的善心措置裕如，不会伤筋动骨；而平民的善心，却可能要倾其所有，颇有壮士断腕之痛，实乃一件想要而不能求全的奢侈品。眼下送走了一个，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帮老爷爷找到家。

　　走到常乐坊主街，二娣要把方敏送回学堂，跟先生请了假出来的，宝月先回家。三人在交叉口分手。

　　常乐坊里有不少食肆，宝月路过面馆，做这家的和记肥肠面的人家，是从巴蜀之地搬过来的，口味极重，香飘十里，就是卖得贵，一碗五文钱，是寻常面的数倍。

　　宝月本不爱吃这些佐料复杂辛辣之物，嫌气味太重，便看向另一边的露天油茶摊子，老板揪住了客人骂：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穿得人模狗样的，却在我这里吃霸王餐，一碗油茶钱都给不出来，你蒙谁呢？大伙来评评理，他穿这样来拆白我，是不是江湖骗子啊！”

　　宝月看那客人满面臊红，一直在语不得法地辩解，忽觉有些面熟，走近前一看，惊了：

　　——这不是微服出巡的皇上吗！

　　原来皇帝年少登基，一心就要整顿吏治，肃清朝野风气，这回京兆尹和陇右道的官员上下欺瞒把他惹恼了，觉得朝中听不到实话，就决定亲自出宫来看看京城灾民的事情是不是办妥。不料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被一群办喜事吹吹打打的队伍冲散了人流，和侍卫太监走散了。

　　皇帝倒也心宽，没急着回宫，顺着街道走想吃点民间美食，谁知道一碗油茶刚进肚就挨了骂了。

　　“朕……正，正好没带银子。”“没银子？走，跟我去见官！”

　　老板不容分说要拽人，皇帝的绸缎衣衫扯得全是折痕，形容狼狈，围观者越来越多，偏偏皇帝身份尊贵，又不肯和这些市井小民比拼粗俗之语，忍得是面红耳赤。

　　“借过，借过。”宝月挺着身躯，左摇右摆，挤开人群。“老板消气儿，这位朋友忘了带钱，我给他垫上。”把铜板塞对方手里。

　　老板愣了愣，气消了一半，数一数：“客官您给多了。”“不多，再来他添一碗，加上给我一碗。”“哎，行嘞。”

　　宝月在皇帝那桌坐下，皇帝上下打量这个相貌平平的胖姑娘，感谢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感激不尽。”看来他的京城地盘上，还是很有些良善子民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朕……正，正好我没带银子，不是无赖之徒呢。”

　　“您穿这样，非富即贵；容貌气度龙行虎步，岂是寻常人等。不过老板他们起早贪黑，做这小本的营生十分不易，恳请您老人家宽宏大量，事后别怪罪他们。”

　　皇帝听了奉承高兴：“不会，朕……正，正人君子记恩不记仇，何况本身是……是我的过失。”

　　宝月噗嗤笑起来，看来皇帝哥哥很少出宫，这个称呼一时难改，看他急赤白脸地圆身份，这个“我”字说得那么艰难，便帮着他道：“公子，您姓郑吧？”

　　“对对对，姓郑，郑八。冒昧问一句姑娘何许人士。”

　　宝月又是微笑，低头搅拌油茶，皇帝哥哥行八，这化名儿也没啥新意。

　　“奴家方又晴，家住常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