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方又晴》之蓝

18、三花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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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酒肆里，饭点已过，客人渐稀。雨晴忙着收拾桌上的残渣碗盘。这时候，外面来了一客人。“客官好，要点什么呀，咱们这有……”

　　【老牌阳春面，不要葱不要油。再沏壶菊花。】

　　“哎好，”雨晴一回头，奇怪，刚刚谁在跟她说话，突然意识一昏，身体不受控制地就去后厨报了菜沏了茶哪来放在桌上，如梦初醒：“刚刚我是在干嘛呀？”

　　【你可以退下了。】这脸色古板，病态苍白的紫衣人双手抱臂，金刀大马坐着，他正是端木八云。

　　雨晴脑袋又是一昏，两眼无神地走回柜台前面，清醒来时面前叠着三枚铜钱，正是一碗面加一壶茶的价格。

　　刚好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的宝月和玉老板，宝月诧异：“端木八云，你怎么在我家？”

　　玉老板笑：“原来端木兄的通感之术已修炼至可入侵神识，操控旁人行动的境界了，佩服佩服。”

　　端木八云嘴唇紧闭，他的唇色也有一些苍白，通过胸腔传音入密：【你又岂在我之下，你控制不了我，我也控制不了你，又何必装弱？】

　　他“说”罢，眼珠子缓慢地移动，盯住玉老板。

　　【阁下这样人物，留在雪缘社岂有出头之日，不若来云起社。还有你也来，小肥子，不出五年，我保你取代张珺。】

　　宝月正在好奇观察他，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眉头紧皱，心想：怎么说话的，谁是小肥子，你个死鱼眼。

　　端木八云看她一眼：【休得无礼，我这双死鱼眼，看多了只怕你要瞎。】目光利刃般若隐若现。

　　宝月惊诧，他怎么会知道我想什么？玉老板笑道：“不要当着他面腹诽，一手通感全给你听了去，等会什么私隐也没了。你去送酒吧，我和端木兄说两句话。”

　　宝月还踌躇，玉老板又催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怎么赢吗。嗯。这样吧，下个月我有空，下月初一，宵禁一开始，你来群贤坊四时馆找我，我告诉你。”

　　“宵禁开始，那不就是入夜吗？”她没听错吧。

　　“怎么不方便吗。”“有宵禁，怎好出门乱走……”

　　玉老板哈哈大笑。端木也在那头冷哼了一声，好似对宝月的扭捏作态，很是不屑。

　　闯过无数次宵禁的徐宝月很尴尬，一捏衣摆，行，到时候我找你去！

　　宝月走了，雨晴从后厨端上来阳春面。

　　端木八云有“石佛”之称，生活极为自律，饮食清淡滴酒不沾，酒容易麻痹神经，影响功法意识，是练习通感之术的大忌。

　　【倘若阁下愿意来云起社，这首席法师的位置，便由阁下来坐。】端木八云开门见山，原是要拉拢玉老板。

　　那场比赛云起社赢了，输家永远不会被铭记，而且这只是云起社诸多比赛中很小的一场，所以并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雪缘社的法师，但是真正交过手的人，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可怕。

　　这也是端木八云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玉老板自是推辞。

　　端木八云摇头道：【阁下和我都是这世上最寂寞的人，透析一切，全数预知，过去我一直想要突破大宗师境界，年底以前估计就能成功，但竟然毫无喜悦，教人厌倦。】

　　当今世上，玄门法术的流派众多，但不管哪个流派，都有从一二三流到入微、太微、宗师、大宗师、太虚、破虚几个境界。当今世上，太虚境寥寥无几，破虚境只闻传说；能有大宗师级别，已经凤毛麟角了。

　　“你练功练到厌世了？怎会如此，”玉老板看起来惊讶的样子，笑道，“世上有趣的事情多着了。”

　　【有趣？所有人一眼便能看透，庸俗不堪。唯有阁下，我尚愿意交谈几句。】

　　“承蒙端木兄高抬，无名之辈，愧不敢当呀。”

　　【三十年前，在玄门剑气之争中，太华宗尚未兴盛，还是极意宗为主流，那时候极意宗内部出过一位旷古绝今的剑气双修大师玉净霆，人称剑圣，不知他与阁下的关系？】

　　“毫无关系。”

　　端木八云一直盯着玉老板，试图从他的娴雅的颦笑，一举一动中，捕捉到一些关于他背景的线索，他绝不可能只是看起来这般年轻，这般无忧无虑；他哪个宗门出来的？他究竟修炼到什么境界了？偏偏什么都看不透。

　　玉老板叫了一壶酒，摆在桌上。不然旁边雨晴的腹诽就很让人尴尬了，她在暗暗嘀咕的是——这两个人穿得这么好，又是三娘朋友，也不帮衬点，花费三文钱，蹭座半时辰？也太小气了吧！

　　全落在二人耳中。

　　“小弟与与端木兄相逢恨晚，不如饮酒助兴吧。”

　　喝酒，疯了？端木蹙眉，喝一口毁多少道行。这个玉老板，行事叫人摸不透。看着他竟然真的打开了盖子。

　　端木皱着眉头，似乎掂量了一下：“好，舍命陪君子，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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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宝月领着一大串人来到自家酒肆，已近黄昏，崔昀和卫夫人来接玉老板回去。刚跨进店门，就问道一股好大酒味，玉老板趴在桌上，端木八云站起来，苍白的双颊浮着红晕。

　　“舅！”崔昀一个箭步冲过去，隔开了端木。宝月也诧异，这是怎么啦。

　　柜上的雨晴非常嫌弃：这二位郎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浪费咱家酿的小窖和粉墙。墙？是啊，雨晴回头指着墙上几个字，前些天才叫泥瓦匠人来粉刷了一遍，就给我写这样了！

　　玉老板和端木合力写的题字：三花未落，乘兴来过。

　　上下句都是狂草，风流潇洒，睥睨人世，字体略微诧异，刚劲锋芒那句出自端木笔迹，潇洒空灵的那句必是玉老板。

　　宝月看端木八云走得摇摇晃晃，搀扶他往店外送一程。

　　留下店里崔家一行人。卫氏笑着对老板二娣抱歉：“太湖楼里花钱让他写不肯写，喝醉了倒在这乱写，掌柜的，倒给你们添麻烦了，赔你粉刷之资。”二娣惶恐，不用不用，我瞧着挺好看的几个字！

　　卫氏奶娘摸着荷包袋，忽然想起什么，看一眼金蟾儿道，既然金小姐是书香门第，不如来给咱们几个不识字的解释解释，卫表老爷题的那是什么意思。

　　金蟾儿仓促地端详一番：“古人尝以三代无穷尽，如今正是春日，这三花之数便代百花，百花未落之际，曾经乘兴而来过，到此一游的留念吧。”

　　酒肆出来的那条巷子口，宝月告辞刚走，端木八云这边转头来一纤纤玉人，绿罗裙衫，正是他云起社的队友苏袖。

　　“三花未落，乘兴来过，”苏袖笑了笑，翩然来到端木八云身侧，“看来这位玉老板，果是玄门中人啊。”

　　方家酒肆里面，卫氏听了金蟾儿的解释沉吟不语，崔昀很是为金蟾儿高兴。

　　正巧宝月送完端木，一脚跨进门，就顺口道：“这不是诗仙太白的句子嘛，三花未落乘兴来过就是，如果有生之年，如果我还活着，定要与你再相见。你舅舅这是跟端木八云交上莫逆了。”也对，都不会喝酒，都要死喝，真是吃饲料也要挤在一个槽。

　　金蟾儿脸一僵。崔昀很茫然。

　　落日余晖的巷道里，苏袖和端木八云并肩慢慢走着，晚风徐来。苏袖道：

　　“三花在玄门中的意思是人的精气神，三花落代表身死寂灭。今生再会，至死方休，看来他将你引为知己，既然如此，为何不邀他加入我们？如果能有这样的人襄助，我们和地下钱庄的交易，又多了一重保险。谁又能再挫败我们的队伍呢？”

　　酒肆，卫氏微笑点点头，冲着宝月：“难得姑娘一眼看破此句，昀儿，你这位朋友性情雅致，颇有见识。”嘱咐奶娘临走前再打一坛酒带回去，全程竟没有再跟金蟾儿说一句话。

　　金蟾儿呆了，她哪知道，又是羞耻又是愤恨，让这死胖子夺走了风采，还害得她出丑。

　　崔昀露出了惊讶之色。小胖子，你懂这么多啊。

　　正在跟二娣确认酒种的卫氏闻言，训斥道，人家难道没有名字吗，你左一句绰号右一句绰号，跟谁学的，难道我们崔氏待人接物的门风是如此教育你的吗！

　　崔昀缩头讪讪，奶妈看一眼金蟾儿，金蟾儿简直慌乱惊吓——虽然她也是丑肥丑肥地叫着方又晴，但从来没有教崔昀这样说呀。真是天大的冤枉！这会涨红了脸，又委屈又愤恨，使劲的抠着手指甲，心里把宝月从头到脚咒了个遍。

　　卫氏一行人离开方家酒肆时，夕阳只剩一抹金色余晖，宵禁将至，城中钟声阵阵。

　　苏袖和端木八云漫行在朱雀大街上，身侧数骑兵卫飞驰而过，挥舞马鞭制造声响，气势汹汹。

　　这些都是司武监派出来协助京畿衙门维持秩序的兵卫，眼下纵马驱赶路人：“该收摊的收摊该关店的关店，不相干人等都回各坊里去！犯夜禁者送衙门法办！”

　　苏袖压低声音说：“金钱之下，谁人免俗，即便钱财不能打动他的心，权势一定能，若权势也不能，那么我……”她唇角微抿，牵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端木八云苍瘦静漠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地：“我不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听人摆布的人。”即使女人也不能。

　　但苏袖表情看起来并不信，只是自信而又淡定的微笑着。

　　端木八云察出一丝端倪，忽然换了嘲讽的语气，怎么，司武监的那位又有何指示？

　　苏袖：“巫大人要云起社势必保住九十胜，十八家钱庄的庄家都通过气了，地下赌坊已经开出大量盘口，只要我们按照他们安排的胜负来打比赛，这银子便如落雨一般掉进咱们的口袋。当然，如果能有一百连胜，那更好……秋天决赛在御前举办，一众贵人面前，还少得了你的风头吗？”

　　端木八云神色中流露出淡淡的厌恶。这个以富贵为名的套子，他已经十分厌倦了。

　　苏袖缓一缓口吻道：“大人也没有让你作假，你想赢，他想要的是挣钱，咱们有共同的目标。正是因为这样的目标，决不容下任何的绊脚石。回头，那个玉老板的底细我一定会查出来，不能让他阻挡我们的路。”

　　苏袖又道，今日见他醉酒，也不过小孩心性，等我接近他后，将他的本事学过来，反戈一击，他就成了一条落水狗。从此以后，你在云起社乃至武坛的地位，没人能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