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67、世有鲛人

　　“拿出纸笔，跟我书写几字！”

　　沈凌汐退出学室，在窗前看到那个模样比陆璞粗糙的男弟子，认真书写着几个大字，而他的字倒精致不少。

　　小妖童们颇为听话地从各处掏出揉皱的纸，折断的笔，像模像样地划拉着。顾绝峰来回巡查监视，没人能逃脱他的法眼。

　　沈凌汐的心又凉了几分，原来别人很容易做好的事，她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她钻进空无一人的寝室，趴在坚硬的木板上，无助地抽泣。

　　泪水与汗水混杂合流，淌过竹席，加助其腐烂发霉之势。偶尔传来小妖童们齐声朗读之声，一声声化作对她的讽刺，宣告她首次讲课的颓败，无比难受。

　　或许从前的日子太过顺遂，田小园总是说，她看起来就是个一直生活在幸福之中的女子。话虽言过其实，然而大多数的时候，她的确是幸福的。

　　桃源镇的孩子不愿与她为伍，那是由于她比他们懂得多；不复岛上，人才辈出，她也能成为一派里的最强者。她从未因自身实力而挫败，这是第一回，她在一群小妖童面前败得一塌涂地。

　　·

　　木门吱呀作响，有人进门，沈凌汐很想佯作平静的模样，可她无力从木板上爬起来，只能将头埋得更深。

　　“凌汐，你讲完课啦？”

　　此声琅琅，语速轻快，当是苏乔无疑，沈凌汐应了一声。苏乔没有就此罢休，她径直走了过来，侧卧于凌汐身侧：“可是我方才路过，看到两个男弟子在讲课呀。”

　　“那是因为……”沈凌汐道出了伤心事，“我管不住小妖童，他们才帮我……”

　　苏乔听她说话哀怨嘶哑，又不愿抬起头，试探着问道：“你莫不是……哭了吧？”

　　“未曾哭过。”

　　短短四字，犹带哭腔。若是抓住田小园痛哭流涕的丑态，苏乔定要手舞足蹈，大肆挖苦一番。可凌汐是个乖巧可怜的女孩，苏乔才不忍心看她哭，并且试着劝慰：

　　“那些死妖童本就难缠的很，你治不了他们也不奇怪，何必自怨自艾？你那么温和，不舍得对他们拳打脚踢。他们倒好，居然敢欺负你，待会我帮你报仇雪恨！”

　　苏乔的话不无道理，凌汐终于露出淌过一道道泪痕的脸，对她笑了笑。

　　苏乔扑哧一笑：“既然哭不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便莫要轻易落泪。对了，等看看田小园的下场，绝对比你惨得多，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失落了。”

　　她们都始料未及，田小园哼着民间小调，满面笑容而归。苏乔立刻冲她射出一支舌箭：“哟，被妖童们凌|辱了，还这么开心呀？”

　　“瞎说！”田小园痛快饮下一瓢凉水，“讲课可开心啦！特别是瓜皮，总抢着答我出的题，俺决定给他当那什么辅事大弟子。”

　　见她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苏乔早已酝酿好的挖苦话语尽数吞回腹中，留到以后再派上用场。

　　喜悲相形之下，沈凌汐再度陷入失落，忽闻田小园同她讲话：“凌汐，你给春派小孩讲课，咋样了？”

　　沈凌汐正欲再度讲述悲哀的遭遇，田小园又说：“方才顾绝峰走过我身边，我听他别人说，沈凌汐真没用，连小妖童都教不好，还好意思当……他在胡说吧？”

　　“他没有胡说……”沈凌汐的泪水又将不争气的滑落，苏乔塞给她一条手帕，阻断泪水的进路。

　　“方才我的确管不住小妖童，他们才来帮我……”

　　“不会吧？”田小园含在嘴里的水喷了出来，“俺差点跟顾绝峰对质来着！”

　　“你别得意！”苏乔想出新的话语，挫挫她的锐气，“如果你去教那群死妖童，下场绝对比凌汐惨痛千倍，而且还不会来人帮你！”

　　“俺不用人帮，自个儿能行！”田小园中气十足地嚷道，转而瞧见沈凌汐脸色难看，于是劝解说：“凌汐，你别难过。小妖童不听话，你教大妖童一定行！”

　　沈凌汐苦笑着点了点头。

　　·

　　距午餐开饭仅剩一个时辰，田小园蹦跳着赶去厨房烧火做饭，苏乔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个超绝古今的白眼，冷哼道，“终归是乡野丫头，烧个火好似天大的喜事一般。”

　　其实沈凌汐本也打算去搭把手，无奈胸中郁结，一切大小事都提不起兴致。心底不断传来靡靡之音：

　　“沈凌汐，你去做什么呢？难不成还想让他们笑话你那笨拙的模样？有些事你注定做不好，莫不如趁早打消念头，安生熬过这几日。”

　　苏乔也在她耳边添油加醋：“刚才我路过厨房，思量着进去寻摸些吃食。只靠近了一小步，便被迎面扑来的一大群苍蝇惊得连连后退，再想想饭菜里的虫子，简直是……”

　　从苏乔的呕吐之势，沈凌汐推测出她尚未言尽的乃是“令人作呕”四字。也觉得如果看不到厨房的肮脏，才能够不破坏饭菜入口的香甜，心安理得地与苏乔窝在屋里，闭门不出。

　　午饭时分，众人纷纷抱怨春夏二派的小妖童可谓无法无天，顽劣不堪，还说有一阵子春派学室的屋顶都快被掀翻了！

　　沈凌汐以为顾绝峰等人即将披露她的无能怯懦，然而焦点却忽地转向秋冬二派略显懂事的孩子身上，譬如被田小园捧上了天的瓜皮：

　　“瓜皮这孩子太积极了，就属他听课的时候能说几句话！”

　　范易仁点头道：“诚然甚好，理应嘉奖于他，并多加勉励其余弟子。”

　　沈凌汐心事满腹，咽下几口饭菜，便从他们的欢笑言谈之中抽离，回屋小睡片刻，午后赶赴秋派授课。她只求他们不吵不闹，保这一课顺利完成，不再被人看了笑话。

　　·

　　从踏进秋派学室的那一刻，沈凌汐明显感受到不一般的氛围，徒儿们一一坐得板正，认真地注视着她，目光不再飘忽游离。她顿时增添了几分信心，气定神闲地开始讲课。

　　“徒儿们，我是你们的文道师父，沈凌汐。”

　　同样的开场白收到了全然不同的反应，秋派的孩子竟以稚嫩的小手，一笔一划地书写她的名字，令她为之感动。

　　她用心地讲述精心准备的《山海经》，徒儿们都兴致勃勃地聆听着，时不时地起身发言。一个拥有光滑大脑壳的男孩皱着眉头问她：

　　“师父，世上真的有你讲的异兽吗？”

　　“这个嘛，定然存在，只不过你没有机缘见到。”

　　曾经她也觉得书中的诸多事物皆为凭空捏造，但她始终保有一份美好的希冀。后来种种见闻都印证了她的幻想，所以她希望徒儿们都能徜徉于美梦之中。

　　大脑壳男孩深具追根究底的可贵品质：“那要怎样才能见到它们？”

　　沈凌汐未在他的追问之下全盘托出，让他先坐下，听她慢慢道来。

　　“《山海经·海内南经》记一物名为‘雕题’，亦即我将要讲述的‘鲛人’。《搜神记》中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徒儿们眼神空洞，似乎并不知晓她所言为何物，沈凌汐便以她并不出色的画工作了一幅《鲛人图》，并加以讲解：

　　“鲛人们居住在南海之外，他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因而能在水中畅游。他们喜欢织布，能织出最华美绮丽的鲛绡。每当他们哭泣的时候，眼泪便流成璀璨的珍珠。”

　　“哇！”

　　“好神奇呀！”

　　赞叹之声使学室沸腾，而非喧杂骚乱，沈凌汐随之激动亢奋。

　　“师父又骗人！”大脑壳再度起身质问她，“我们也去海边玩耍，为何从未见过鲛人？”

　　“呵呵，你没见过不代表他们不存在呀！”他那副少年老成的小学究模样逗得沈凌汐发笑，若加以教诲，来日或为人世间不可多得的学术考据人才。

　　“我也没见过……”

　　“我也是……”

　　方才闪烁着大眼睛的小女孩们纷纷垂头丧气，沈凌汐必须燃起她们的希望：“《博物志》载有，鲛人从水跃出，不慎搁浅，幸得渔人救治，寓居那人家中，纺织鲛绡来贩卖。离别之际，他向主人索要一盘，盛满流泪化成的珍珠，赠予主人。”

　　徒儿们眼中又现出光芒，沈凌汐满意地微笑：“你们是否有所感悟？”

　　“师父！”一个小男孩起身答话，眼珠贼溜溜地转着，“俺们要是遇见一个鲛人，叫他织布并流眼泪，那就好极啦！”

　　几个徒儿连声附和他，沈凌汐刚要对他们施加教化，大脑壳腾地站起：“不对！不对！我们要帮助鲛人，鲛人才会报答我们！”

　　“如此才对。”沈凌汐对他欣慰点头，“鲛人喜欢善良的人，而不是贪婪的人。若是你们逼他们织布流泪，他们就会生气，再也不肯见你们了。”

　　坐在前排的小女孩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娇滴滴地说：“我们不欺负鲛人，师父让鲛人出来一起玩吧！”

　　“对啊！对啊!”

　　“师父不会也没见过鲛人吧？”

　　沈凌汐再次语塞，徒儿们总是有心无心地刁难她，好在讲课已临近尾声，她灵机一动：“为了见到鲛人，师父一直在坚持多行善事。来时漫步海滩，鲛人见我面善心善，便会跃出水面，与我交游。”

　　“好哇！好哇！”

　　“我们也要多做善事！”

　　徒儿们纷纷拍手叫好，无疑宣告着沈凌汐此次讲课的成功，随即小女孩们还一路簇拥着她，足见对她颇为喜爱。

　　只可惜，猥主酣睡正香，未将她的英姿同时转放给不复岛众弟子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