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63、新的生命

　　“凌汐，我好饿啊……”

　　沈凌汐刚为逃离妖童聚集地松了口气，耳畔又传来哀怨凄苦的诉说。苏乔如同被打捞上岸并晾晒多日的海蜇一般，仰面摊开在木板上，企图抓住一线生机：“好心的凌汐，你有没有给我带些吃的呀？”

　　看那隔壁妖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之势，想必连饭菜渣子都不剩了，沈凌汐只好告知她惨痛的事实。

　　“苏大小姐！”田小园抓紧时机抢先尖声道，“您方才不是还嫌东嫌西嘛？现在想吃，来不及了！都喂狗了！”

　　“田小园！怎么是你？”苏乔连忙用波斯毛毯裹紧全身，从头到脚都捂得严严实实，滚到了床榻的一角，“千万别让我再看见你！恶心至极！”

　　“哈哈哈，就是俺呀！终于承认你害怕啦！”田小园爬上了床，一点点向苏乔逼近，要让她看得清清楚楚，却被沈凌汐拖住一只脚，动弹不得。

　　“苏乔，我原本是打算给你带些吃食的。可是方才来了很多妖童，都被他们抢去了！”沈凌汐解释说。

　　“妖童？”苏乔一把抖落毛毯，迈过田小园的小身板，飞速下了榻，与凌汐相对而立。“那是何物？”

　　“外面都那么吵闹了，你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吧。”田小园也想站起来，被苏乔与凌汐合力按住。

　　“他们是……”

　　沈凌汐的答话被诡异的吵闹声打断，那些吃饱喝足的妖童又凑在她们的残窗前，透过缝隙向内张望，试图用黝黑油亮的手指将窗完全捅开。

　　苏乔的一声怒喝起到震慑威力，妖童们都住了手，向后退了几步。发觉她们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之后，妖童们又贼心不死地捅了起来，几个胆子大的还跑到门后，双管齐下。

　　·

　　“他们是我们要教的徒弟……”

　　“嘭！”

　　沈凌汐半句话刚说完，危门又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妖童们大功告成，兴高采烈地向屋内进发。

　　人模鬼样，臭气熏天，苏乔可以断定他们就是一群可恶的叫化子，立刻拔出侥幸逃脱“伪掌门”魔爪的长剑，冲他们喊道：“别进来！再走一步我就砍了你们！”

　　妖童们果然不敢再靠近，几个胆小的还逃之夭夭。苏乔用剑指着他们，一步步逼近，想把他们赶出去。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任她如何摇晃，他死活都不肯撒手，嘴里还发出撒娇似的嗯哼声。

　　“该死！”苏乔分明看到她的裙角被印上了两个巨大的黑手掌印，急得将剑丢到地上，专心对付死缠着她的妖童。

　　“你给我放开！放开！”

　　妖童们瞧见最厉害的一个角色已经被他搞定，更加肆无忌惮地进攻，派另两个妖童用同样的方法困住沈凌汐与田小园。他们所到之处，无不一片狼藉，就连发霉竹席也被掀了个底朝天。

　　三人眼睁睁地看着，心如刀绞而无计可施。只期盼着快来人救救她们，救救这间赖以为生的破屋。

　　楼下之人的境况并不比她们好上分毫，面对的妖童围攻甚至激烈千倍。范易仁和闵玥此等绝世英才，在几十个妖童的前追后拥之下唯有束手无策；方才狂倨持剑的顾绝峰直接被妖童们骑在背上，为牛作马。“伪掌门”站在楼上看笑话，额头的磕伤亦不觉疼痛。

　　猥主已经通知不复岛各派掌门，停止正在进行的授课，组织众弟子观看出岛历练之人收徒的过程。结果出现在白壁上的却是他的爱徒们被身长不足二尺的妖童们，肆意凌辱、欺侮、玩弄的场面，气得他赶紧中断放映，让可恶的泥人制止妖童的暴行。

　　“怎么没了？我还没看够呢！”优异弟子的遭遇越艰苦，“陆帝”就越龙颜大悦，把接连遭厄抛到了脑后。

　　“也太难为人了……”郑景的心肝又揪到了一处，顾念着她的凌汐。

　　·

　　“尔等妖童，速速站队！”

　　暗中遭受猥主一番训斥之后，“伪掌门”自二楼飞身而下，如巨石般砸落在地，惊起一群妖童。

　　妖童们听到他的喊声，如闻神鬼之语。颤栗过后便是狂奔，从楼上奔到楼下，从角落奔到中庭，站得笔直端正。还会根据前后左右妖童的位置，调整自己的站位和间距。

　　沈凌汐与田小园拖着麻木的腿脚出了门，一眼望去，着实被庭院内妖童方正不阿的站队惊呆了！

　　虽说比不上不复岛六百弟子的大队，但这群顽邪的小家伙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已经是个奇迹了。而“伪掌门”正是能降服他们的高人，想不到他除了讨人嫌之外，还有些用处。

　　“他们都走了，你个死孩子怎么还不走啊？！”

　　沈凌汐疑惑回顾，看到那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依然缠在苏乔的细腿上，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哼唧着。

　　他看起来特别喜欢苏乔，而苏乔对他的嫌恶则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境界，秀脸僵直别过，腿拼命地晃动摔打，同时拿剑鞘敲打他头顶的“麻雀窝”。

　　“哈哈，苏大小姐，这只小妖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了！”田小园拍手叫绝。

　　“闭嘴！”苏乔呵斥田小园，转而向凌汐求援：“凌汐，快来帮帮我！”

　　沈凌汐暗自发笑，走到苏乔身边。那小妖根本没瞧她一眼。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得到他一瞬的注目，示意他四周的同伴已然不见，再指向门外，让他去站队。

　　小妖左瞧瞧右看看，竖起耳朵，听到“伪掌门”的骂声，终于松开黑手，跑向门外，临去时还恋恋不舍地回望了苏乔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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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亏你机智，否则还不知要被他纠缠多久！”

　　苏乔被凌汐扶了起来，裙摆上一大片黑灰赫然在目，令她心碎。比起更换衣裙，她更想瞧瞧妖童们如何被治理得服服贴贴。只见“伪掌门”负手而立，向妖童们训话，姿态与猥主有七分相像：

　　“这二十四人都是你们的师父，你们必须听他们的话，不得捣乱！对师父们要说人话，不得胡言乱语，听见了吗？”

　　“听见了！”妖童们顺从地应答。

　　“呵，”苏乔冷笑，“原来会说人话，摆明了是欺负我们啊！”

　　沈凌汐叹了口气，目光游走，忽然在一群矮小幼稚的妖童中发现了十几个“庞然大物”，身量与她们相差无几，衣着相对整洁，束着歪歪扭扭的发髻。她刚想指给苏乔与小园瞧瞧，范易仁就叫她们下楼，参与、加拜师仪式。

　　经过那些“庞然大物”的时候，沈凌汐见到他们的正脸，相貌端正，面无尘垢，更加疑惑他们为何也在妖童的队伍中。

　　“弟子拜见师父！”

　　二十四人受了两百妖童的拜师礼，尽管徒弟们并非诚心诚意，师父们也不情不愿，终究还是做了师徒。

　　·

　　“伪掌门”命众人将妖童按长幼分为“春夏秋冬”四派，录入名册，不得有所缺漏。随后将庭内的杂草除尽，四间学室打扫干净，并且尽快疏浚河道。他将在傍晚前来视察，若有不当之处，则扣除晚饭食材。

　　差遣猥主的弟子们干活，带给他生平从未尝过的快感。

　　事务繁多，范易仁却安排得有条不紊，派沈凌汐等四位不谙烹饪的女孩分派誊写名册，令六位男弟子前去疏浚河道，安排其他人准备午饭，而他和闵玥仍为主厨。如此分工，众人毫无怨言，事半功倍。

　　沈凌汐负责录入最年长的“冬”派名册，仅有十五人，正是她注意到的那些“庞然大物”。他们的名字都浅俗，譬如“大桃”、“二牛”、“山蛙”种种，倒让她记起江子、吉财那些不愿记起的人来。

　　但她更好奇的是他们的来历，于是她问“瓜皮”，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你们真的是妖吗？”

　　瓜皮笃定地回答她：“我们是人，师父。”

　　“那他为什么叫你们妖童？”

　　“因为我们是被抛弃了的人，与妖魔鬼怪没什么两样。”瓜皮的脸上看不到忧伤的神色，语气也再平常不过，仿佛小小年纪便已看破红尘。

　　·

　　瓜皮告诉凌汐，他们中的很多人一出生就带着不治之症，被爹娘丢到荒山野岭，却莫明其妙地活了下来；有的样貌丑陋，身染恶疥，被弃如敝履；还有不少被僧道妄言为妖邪之体，视为不祥之兆，家人为了防止遭逢大难，竟也狠心丢弃。

　　若是年纪小，记不得缘由倒好，但瓜皮十四岁那年忽然疯癫抽搐，口吐白沫，被爹娘装在麻袋里丢到荒野，他至今还记得他们扔下的一句话，“孩儿啊，我们对不住你，实在是没法子了。”

　　他再次苏醒的时候，以为自己下了十八层地狱，阴森又恐怖，周围都是些模样丑陋的恶鬼。

　　后来他知道，他活下来了，获得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只属于自己的生命。他再也不要爹娘给的好听的名字，他叫瓜皮，和所有妖童一样，都是被人抛弃，被人世遗弃之物。

　　“被人抛弃”，这四个字，扎进了凌汐心里最脆弱的角落里。她已经很努力地试图遗忘过往的苦痛，却身不由己地再度记起。

　　也许她应该像这些妖童一样，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过着野蛮浑噩的日子。可是上苍又待她不薄，让陆璞救下了她，并且机缘巧合地入不复岛修习仙道，如今还在玄昙派拔得头筹。是祸是福，她已经无力分辨了，只能顺其自然，安之若素。

　　瓜皮飞快地讲完他的身世遭际，定睛一看，这位女师父竟然哭了。他不晓得她哭什么，只觉得她哭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揪心，勉为其难地安慰道：

　　“师父，你别哭了。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在这里自由自在的，多好啊！像我一样，想开点。”

　　少年老成的瓜皮让凌汐破涕为笑，更觉得作为师父，在徒弟面前哭哭啼啼，会让人看笑话的。

　　其实她也像妖童一样，被遗弃即为重获新生。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不受任何人支配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