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24、学海无涯

　　六名辅事弟子甄选完毕，郦云姬继而介绍一些事宜。比如初入仙门的弟子兼修仙道与仙术，仙道包含文道、符诀、政论、经籍、仙史、地缘六门功课，仙术则囊括御风、功法、术数、剑术、心术、杂术。每一功课下又各有分支，令弟子们倍觉压力又无限憧憬。

　　一群麻雀在眼皮底下叽叽喳喳，非也，既着黑白，应为喜鹊才对。在初为掌门的郦云姬看来无比新鲜，她情不自禁地微露笑靥，拂袖送奇珍。每一人面前的案上都现出一册薄薄的典册，似空透无物，实则内有乾坤万千。

　　“此典册中存有十二门功课的要略，愿你们时时翻阅，当有进益。”弟子们对郦云姬的忠言连声称是，忍不住轻启册页，却只见十二门功课的目录，不见详细内容。疑惑间手指触及文字，便跃入各门功课之中，文图并茂，叹为观止。

　　众人正沉迷于钻研典册，“弄潮儿”应杰出其不意地发问：“请问掌门，您教授哪一门功课呢？”

　　“杂术，包括丹药、灵物之类。”

　　应杰颇有深意地“喔”了一声，点开了“杂术”一目，细细观摩。沈凌汐觉得郦云姬并不适合传授任何功课，她只当静立着，身如止水，不生波澜。

　　“每日修行从辰时至酉时，由仙师传道，修八门功课。晨修归来至辰时二刻，晚餐后至亥时，则为各自修习。”

　　听此一言，弟子们便如五雷轰顶一般，被击得外焦里嫩。一天悟道修炼下来，他们纷纷怀念起那十五日岸边试练，那些曾经叫苦不迭、只求早日超度的日子。每个当时只道是寻常，甚至苦闷的日子，经过淘洗、打磨，都成为了记忆中的珍宝。正在度过的三年，也是一样。

　　正哀叹间，忽见白壁的左边现出了一行墨字——“文道、术数、仙史、地缘、杂术、符诀、政论”。

　　“这便是今日的功课，一炷香后便开始。”言罢，郦云姬便隐去无踪。

　　田小园气冲冲地质问沈凌汐为何不自荐，她只答“不想”，然后沉默。沈凌汐望向窗外斑驳的绿叶，那是真正参天的碧梧，远远高出无涯斋这座天上宫阙。“碧梧栖老凤凰枝”，她默念诗句，期待得见凤凰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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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见凤凰，却有一身着凤凰羽衣、云光霞帔的女子在惊叹声中翩然而至。细细看来，她的面容不如郦云姬精致玲珑，全靠着流光羽衣增色添彩，闻其声却是惊为天人。“众弟子，我乃元漪仙子，来传授文道一门功课。”比起郦云姬言语间的千里冰封，元漪仙子的婉转音言使人沐浴于和风煦日之下，暖意从心底融至全身的每一寸角落。

　　“《毛诗序》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我以为，至上之文皆为内心情感的自然涌出……”每个人都沉醉于她的娓娓道来，她却很快结束了讲述，“初见之时，欲探尔等之文采文心，故一个时辰每人作文一篇，不拘一格，畅所欲言。”

　　众人又皆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案上出现笔墨纸砚，握笔作沉思状。田小园伏在案上，低声念叨：“可真难为人呐。”沈凌汐无声浅笑，于她而言，为文并非难事。何况近日之种种，千回百转，她心里压着无数感触，只待汩汩流出。“红尘一梦，今是昨非。”既作此想，“红尘梦忆”四字便落诸笔端。

　　沈凌汐书法效仿宋代徽宗“天骨遒美，逸趣蔼然”之瘦金体，兼得唐楷之灵动，又多一分珠润。虽不可比肩名家，也算自成一体。而她之前只是觉得自己的字还算娟秀，直到跟陆璞的“鸡飞狗跳书”对比，方才信心大增。

　　田小园窥见她已起笔，自己连个眉目都还没想出，不禁张大了嘴巴。沈凌汐并未察觉她的惊讶，她已沉浸在回忆的笔墨深浅之中。

　　“余生于乞巧之日，花妍树荣之季，且至亲之人为伴，居风水宝地，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余所生所长之小镇，名唤‘桃源镇’。其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溪如练横其间，山如黛立其侧。鸡鸣于鸡舍之中，狗吠于阡陌之侧。余生于斯，长于斯，常怀感恩之心：所谓“桃花源”岂非如是哉？

　　余居于此，有四时之乐焉。春日，余同玩伴踏青于林中。方是时，万物若沉酣初醒，然生机亦可见。冰雪初融，土膏微润，高柳夹堤，柔梢披风。远山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置身草木之间，心亦潇然。草木有灵，亦当惊知己于千古矣。

　　入夏，则与父采蕈于林中，常大有所获。及还家，以之作佳肴，大有人间至美真味。夏夜，与父纳凉，卧于竹席之上。星河天悬，清风徐来，吾心安然。父笑谈趣闻传说，余静听而陷遐思焉，继而觉飘飘然奔于星汉之中，得见牛郎织女而交谈甚欢。余虽恨‘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然终解‘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深意也。时至今日，方知仙神幻境非伪实真，吾等何幸而身处其间焉！

　　秋则霜染红叶，落英缤纷，余拾取一二，夹于书页之间。后或翻当时之作，叶色如旧，脉络清晰，然斯时斯人已不复，徒临秋风愀然喟焉。

　　至于冬日，初雪之时，便有柳絮因风而起。未几，天地一白，万物素裹。吾欲仿古人‘踏雪寻梅’，而苦于无梅可求也。适逢冬日结冰之时，常有孩童作冰车之戏。友橙作冰车者二，要之同戏，欣然允之。橙灵敏矫捷，甚善之。余则相形见绌，片刻即罢。停车河中而四顾，得见苍山负雪，浮生尽歇之状，而生敬畏之心焉。既而还家，与橙围火炉而坐，畅聊甚欢，若觉时光之凝滞也。

　　余家有一平屋，虽不及雕梁玉栋，尚容二人居，且幽静雅致，故私自比于刘梦得之陋室也。屋前有白桦数棵，高可参天，亭亭如盖。每至夏日晌午，余坐而观书窗前，闻风吹叶动，沙沙而作，珊珊可爱。或稍有倦怠，昂首远眺，得见叶跃鳞鳞，仿佛兮若日光饰以银粉也，则倦怠之意立解。盖世间美景可贵，善观美景之人亦弥足珍贵也。然世之奇美者常存乎细微之间，故为寻常人所难得。苍天待我不薄，贻乎慧眼，察乎细微，观乎美景，怡乎性情。故余‘悲落叶於劲秋，喜柔条於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至今已十五春秋也。

　　吾名曰‘沈凌汐’，盖吾父取其所爱之句，即‘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意也。及余少长，竟应其言，有灵窍慧心。常终日默默于室，观书而自得也。或闻窗外孩童嬉笑，余心亦岿然不动，盖余之爱书若此。吾父驩，常手抄书予余。故余得‘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之乐也。余幼时所观之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纵横古今，驰骋中外。虽不可谓博览群书，亦略知一二也。

　　余生性娴静寡言，敏感多情，常与书中之人神交同游，悲喜清欢纵已逝千载，亦心有灵犀。平生所钦佩之词人乃李后主重光，尤爱“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一句。譬如所历种种，莫若午梦一场，然流光忽而于一晌之间偷换，如梦幻泡影，徒留清欢有味，贪恋难弃而已。

　　入梦成痴又何妨，心若安然自不悔。
　　莫愁长路漫浩浩，至情伴我永相依。”

　　文章既成，胸中不平之意尽抒，沈凌汐便有一种释然之感。左顾右盼一番，田小园面色难看，所写之字不过数行。其后亦有停笔茫然，抓耳挠腮之辈，然而也有人看来是真正胸有成竹的姿态，比如范易仁、应杰之流。

　　未几，铃音响起，首堂文道功课告终。所有人案上的文章皆被元漪仙子收走，随她飘飖而去。直到最后一刻，田小园也只不过写了沈凌汐三分之一的字数。但她浑不在意，如释重负地说：“总算弄走了，俺宁愿玩泥巴，也不作文章！”沈凌汐不知该如何回应，便认真地听她讲话。田小园接着诉苦，“才刚修行就难为人，后日不晓得会咋样折磨人吶！”

　　也对，沈凌汐心想，文道凡世亦修，其余功课可都是闻所未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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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过不足一刻，铃音再次响起，“术数”一课便要开始。沈凌汐幼时曾学过《九章算术》、《海岛算经》等算书，她毫不喜欢算术，总觉得死板僵硬，不像文学那般有情，术数大约相仿。教术数的仙师一脸严肃，与这门课很相配。他看起来与猥主年纪相仿，但总没有猥主那般油滑。

　　整整一个时辰他都不苟言笑，自顾自的讲着八卦阵的阵法构造，每一个角度都不可有毫厘之差。这些话在沈凌汐、田小园，乃至绝大部分弟子听来，不过都是耳边风，风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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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过了术数，沈凌汐迎来了柳暗花明的“仙史”功课，授课的清辉仙子令她感觉亲切又有趣。清辉仙子甚至不像个仙子，她衣着朴素，不施粉黛，但是带着一股人世的活力与生机，将清辉洒向弟子们。她丝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还常常说出戏谑的话语。

　　“才头一日授课修行，你们咋都像霜打的茄子，秋后的蚂蚱一样蔫儿了？”她第一句话就让气氛低沉的弟子们哄堂大笑，瞬间活泛起来。

　　清辉仙子也笑了，“这就对啦，能听我的课是你们的福分。”此言一出，弟子们又觉好笑，又不禁变得全神贯注。